“哪位是你的心上人,
我怎能認出來?”
“他腳登涼鞋手提杖,
草帽頭上戴。”
“有什么征象告訴你
他正在趕回來?”
“你瞧春光快要歸去,
他就快要歸來。”
“他有何信物隨身帶,
可以作標志?”
“他戴著我的定情戒,
和另一枚戒指。”
“他若問躺著的是誰人,
我該如何答?”
“別說話,只揭開我的面紗,
解開我的頭發。”
“你可有話語告訴我,
要轉告他一聲?”
“你就說,我眼珠雖已渾濁,
我望著他的眼睛。”
(飛白譯)
【賞析】
集詩人和畫家于一身的羅塞蒂提倡忠實于自然,主張用筆工細和戶外寫生,并在創作中追求詩、繪畫和社會理想主義三者的統一,推崇被理想化了的中世紀藝術。由于他在《少女時代的瑪麗亞》和《主的宣告》兩幅畫中,賦予傳統的宗教題材以新的象征意義,遭到了許多非難,他轉而從莎士比亞、但丁等人的作品中尋找題材,這首《續古歌》取材于莎士比亞的名劇《哈姆雷特》,開頭第一節歌詞就出自女主角奧菲麗婭溺水前唱的古老的謠曲。
奧菲麗婭盡管美麗、天真、善良,但是閉塞、嚴酷的家庭生活卻使她軟弱無知,盲目信賴和服從父親。她崇拜并熱戀哈姆雷特,但對他嶄新的思想和氣度、憂國憂民的苦悶和焦慮卻未能理解,更對哈姆雷特裝瘋后的言談舉止產生誤解,最后發瘋死去。奧菲麗婭發瘋的情節很具象征意味,這個受盡冷漠折磨的脆弱少女,只有在喪失了理智的情況下才能隨意地歌唱,自由地吐露心曲。奧菲麗婭臨死前輕哼的古代謠曲忽東忽西,隨心所欲,但正如莎士比亞借一個侍臣的口所說:“她的話雖然不知所云,可是卻能使聽見的人心中發生反應,而企圖從它里面找出意義來……當她講那些話的時候,有時眨眼,有時點頭,做著種種手勢,的確使人相信在她的言語之間,含蓄著什么意思……”由于奧菲麗婭這些謠曲好像有意思,又好像沒有意思,因而在眾人的迷惑不解和胡亂猜疑中留下了一抹神秘色彩。
羅塞蒂把奧菲麗婭未唱完的古歌續了下去。他的續歌在語言和韻律上都模仿古代謠曲的格式,風格古雅純樸,情調高遠淡泊。不過詩中對話式的語言雖然平白如話,語義明確,然而答問中的“潛臺詞”卻豐富而寬泛,且每一回答中還包蘊了新的疑問。答問的女主人公與“他”之間顯然有著別人不知的默契和心靈感應,因而這唯有他知和她知的秘密使詩歌的語言如密碼一般,不能從語言常規上破譯。但所有的潛在意義又都包含在這簡單的對話里,因而在簡潔明晰的詩句里透出了玄奧神秘的氣息。顯然,羅塞蒂的續歌著重延續和突出的是原古曲詞中的神秘性和朦朧性,渲染了幽微曲折的弦外之音。
在我們的想象中,人類早期的文化與我們的童年時代相似,它比現在的文化更為純樸,更易掌握也更具吸引力。這些詩表現了人類最基本的愛與恨和對物質世界及超自然世界的恐懼與好奇,那種自由、強烈的生命意識體現了一種后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尤其是在西方的文化傳統中,唯有古代的文化和最地道的民間文學才具有“天人合一”的天然意趣,曾引起許多學者和詩人的驚嘆和神往。羅塞蒂的這首詩運用“擬古”的手法,一方面映襯了溺水前奧菲麗婭悲愴動人、富有詩意的背景,一方面又糅進了古代謠曲的質樸真情的旋律,從而使我們依托自己所熟悉的然而卻未長記在心頭的事物體會到新的情思。當然這種新的共鳴將因人而異,因境而異,我們并不一定要從維多利亞時代的懷疑精神來解釋這首詩的神秘氣息。我們在聽了羅塞蒂續寫的歌詞后,也許會感到“春光快要歸去”的愁意,也許會為奧菲麗婭的癡情而動容,也許會為歌謠中暗示的死亡而凄惻,也許會感到“渾濁的眼珠”(指的應是死者的眼睛)逼視的悲愴,但也許,會像《哈姆雷特》劇中的王后在聽了奧菲麗婭的前四句歌之后一樣說道:“唉!好姑娘,這支歌是什么意思呢?”無人能夠作出標準答案,因為作者本來的創作意圖和創作追求,正是要表現一種神秘而朦朧的象征的境界。
(潘一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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