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船屋里留下一盞燈,
為了引導夜間返航的漁民。
燈火寂然無聲地向我們傾注,
飛過湖波像一個翅膀的蝴蝶,
它的途徑是滿船的垂死者,掙扎著
要在破碎的波光中復活。
而那光
只是來到了,卻沒有帶來禮物,
好像駱駝到了,卻沒有智慧的博士。
它這樣穩定,將我們維系向山上的老家。
現在我們望著月亮升上白楊林
它也來得那么利索
它透過切木屋四周的木板
我們卻打開門才穿過那個籬墻。
(鄭敏 譯)
注釋:
博士,指基督誕生之夜帶著禮物來朝拜的博士。
【賞析】
作為一個創作力旺盛的老詩人,勃萊的寫作是和翻譯介紹并行前進的,并具有不同于純詩主義者們的顯著特征。他在詩作中經常將其精神世界同他對人生、對世界的看法緊密聯系在一起,因此,不難理解他為何拒絕單純的大學教書生活,以翻譯和朗誦為生。勃萊的“深度意象”與意象主義及超現實主義都有密切聯系,卻又并非兩者的翻版,他在詩歌中將現實世界與精神世界通過“深度意象”聯系起來的創作手法為許多后來的詩人效仿,《湖上夜釣》便是這一理念的詮釋。
同其大多數作品一樣,這首詩也是從外在的客觀物象開始,“有人在船屋里留下一盞燈,/為了引導夜間返航的漁民”。“燈”是貫穿全詩高度凝練的意象,“引導”是其主要功能。我們不知道誰是這燈的主人,也不關心放置這個動作本身,重要的是燈光的象征義,它如同希望,總有人會將它高高地舉起,溫暖地照射在迷途者身上。
在“燈光”出現后,這一意象逐漸內轉,與詩人內心隱秘的感受和體驗聯系起來。詩人并非單純地將意象放置在讀者面前,任憑讀者評判猜測,他賦予了這意象個人的感悟及由此引發的對世界觀的探討。比如“燈火寂然無聲地向我們傾注”,燈火“寂然”是詩人內心隱秘的感受,透過燈光,詩人感受到的人生在此時此地的孤寂落寞借助“飛過湖波像一個翅膀的蝴蝶”這一比喻真切地傳達出來。“一個翅膀的蝴蝶”的悲哀恐怕詩人體驗過,世人也體驗過,同一盞微燭照耀時的落寞具有情感相通性。這燈光本是實實在在的溫暖、希望的象征,但在另一個情境中,面對沉重的現實,燈光的微弱無力暴露了它的虛幻性,相對于“滿船的垂死者”,它猶如圣誕夜沒有帶來博士的駱駝,沒有救贖的希望和預言。燈光是蒼白無力的。
勃萊的意象并不是明朗的。如果說詩人描繪的燈火及光線沿途的景象尚屬意識領域,展現的也是一幅完整的畫面,那么,后一部分月光的描述則進入了無意識的深層空間。“燈光”這一具體意象激發了詩人的想象,他聯想到了“沒有帶來禮物”的“駱駝”,又聯想到“升上白楊林”的“月亮”,繼而是山上的“木屋”與“籬墻”。這些無任何聯系的物象究竟有何深層關聯?
可以認為由燈光到月光的跳躍是同質類比的。相對于“滿船的垂死者,掙扎著/要在破碎的波光中復活”這樣的景象,燈光能夠指引歸途卻無法將溺水者、迷途者帶離冰冷的湖面,因此詩人說它像“沒有帶來禮物”的“駱駝”。“升上白楊林”的“月亮”也是如此,雖然它高懸空中照臨萬物、走進萬物,我們卻也只能通過“打開門”這一動作“穿過那個籬墻”。也可以認為月光是燈光的幻化,月亮是對燈的一種比喻。燈光在山上比人更有力量,“它透過切木屋四周的木板/我們卻打開門才穿過那個籬墻”。無論燈光這一外在的物象具有何種意義,它都是進入想象空間的方便媒介,它引領讀者進入思維模式不再受理性限制的深層領域,將宇宙世界和內心世界合二為一: 詩中的燈孤冷凄清,心中的感受孤獨落寞,由此完成了這一“深度意象”的創造。
有評論者說,“深度意象”就是“有意識地組織非理性的材料”,這一說法有幾分道理。這首詩的后半部分雖然是無理性、無邏輯的片斷,卻可以借助他所謂的“心理的跳躍性”進入意識層面。但這也給他的讀者帶來不少困惑,比如燈的意義何在,燈與詩題“湖上夜釣”是什么關系,只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話題了,“深度意象”的神秘色彩可見一斑。對于詩人來說,這首詩深深的絕望、孤獨意識是他孤獨的隱居生活方式的寫照。
(喬 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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