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夜晚，在鳥群中

是什么聲音在天空甜蜜地歌唱著姓名？

醒來吧！沒有陰影，沒有命運，

一個月亮在朦朧中歌唱或呻吟，回憶著你們。

一個被光芒刺破、被斧頭砍傷的天空

下著金雨，沒有星星，用血液在一個身軀上滑行

一種命運發(fā)出的揭示在召喚

總是在蓬勃天空下熟睡的生靈。

醒來吧！是世界，是它的音樂。請聽吧

大地在警惕地飛翔，陶醉于色彩、欲望，

赤裸著身體，沒有衣裳，光芒四射，

空中酒神的女祭司顯露美麗的心房，

藍色的血管，豐腴、閃光。

看！你們沒看見一條迷人的大腿在前進！

一個勝利的身影，一件布滿星星的盛裝

拍打著星球藍色、濕潤的風

重新奮飛發(fā)出吱吱的聲響？

你們在夜里可聽到一聲呼喚？啊，熟睡的人們

全然聽不見贊美的詩篇？舉起甜美的酒杯；

啊，親愛的星星，天上的美酒，將你們

我的嘴唇會永遠將你們吮吸，我的喉嚨

燃燒著你們的智慧，我的眼睛閃著溫柔的光芒。

啊，熟睡的人們，死去的人們，完結的人們，

整個夜晚閃爍在我的身上，照亮你們的夢鄉(xiāng)。

全部的瘋狂給我，還有你們全部閃光的花邊！

但是，不，你們死一般的沉默，宛如巖石的月亮，

在地上，不聲不響，沒有墳場。

幕帳、羽毛、月光的夜晚

帶著你們，沒有埋葬的人們，在空中飛翔。

(趙振江　譯)

【賞析】

梅洛因其作品“繼承了西班牙抒情詩的傳統(tǒng)和吸取了現(xiàn)代流派的風格，描述了人在宇宙和當今社會中的狀況”，于1977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盡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依然是有一定爭議的人物。主要原因在于人們不太容易理解他的詩，即使他的忠實崇拜者也對他的詩歌作出了并不相同的解釋。也許他的詩本身就豐富而多義，難以用一種解釋來概括，而且他的風格、主題都在不斷地創(chuàng)新與變化中，因而可以說每一種解讀都有其合理之處。他受弗洛伊德主義的影響，因而詩中充滿著下意識的聯(lián)想和夢臆般的意象，帶有一種神秘和幽暗的色彩。這首詩也充滿了豐富的意象，我們只能選取一種解讀方式以饗讀者。

詩中的“沉睡的人們”指那些在現(xiàn)實生活中為理性所困，而失去了能夠感知藝術的迷狂的現(xiàn)代人。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對前蘇格拉底時期的文化進行重新思索時，發(fā)現(xiàn)了希臘文化中的酒神精神。理性精神與酒神精神(非理性精神)本為希臘文化中相互平衡的兩方面，但在后來的社會歷史發(fā)展中，因科技理性等因素的影響，非理性精神逐漸衰落。現(xiàn)代社會中尤其如此，酒神精神完全被埋沒。詩中呼喚沉睡的人們醒來，可以理解為在科技理性主導的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需要已經被理性精神壓迫，甚至埋沒的非理性的酒神精神來平衡現(xiàn)代人的精神世界。這些“總是在蓬勃天空下熟睡的生靈”，需要酒神來拯救。在詩人還是孩童時，他們全家遷往馬拉加，那是一個西班牙南部盛產葡萄的城鎮(zhèn)。我們有理由推測，那里的人們也熱衷于釀造葡萄酒并喜愛葡萄酒，受生活環(huán)境熏陶，成長于斯的詩人對酒神有著特殊的感情。

第一節(jié)營造了一個意象奇特、意蘊豐富的場景。“一個被光芒刺破、被斧頭砍傷的天空”，寓示著酒神的誕生。傳說狄奧尼索斯是宙斯與忒拜公主塞墨勒的兒子，天后忌妒塞墨勒，就化身為她的保姆，慫恿她看宙斯的真身。宙斯拗不過公主的要求，現(xiàn)出雷神的樣子，結果塞墨勒被火燒死，宙斯將狄奧尼索斯搶救出來。他成年后與森林之神相伴四處流浪，在流浪的過程中，他教會農民們釀酒，因此成為酒神，而酒也是“血液”。酒神走到哪兒，樂聲、歌聲、狂飲就跟到哪兒，他和他的信徒們肆無忌憚地狂笑，漫不經心地喝酒、跳舞和唱歌。因而他的到來，都伴隨著“音樂”，沉醉的人們“陶醉于色彩、欲望，/赤裸著身體，沒有衣裳，光芒四射”。

第二節(jié)，“一條迷人的大腿在前進”暗指宙斯搶救出狄奧尼索斯時，他尚不足月，于是天神將他縫在自己的大腿中。傳說他出生時，畜牧神海爾梅斯手捧衣衫為他接生，而掌握生、死、命運的三位帕爾卡女神則為他禱告。出生后的酒神高唱“贊美的詩篇”，倡導人們“舉起甜美的酒杯”。

第三節(jié)，“我的嘴唇會永遠將你們吮吸，我的喉嚨/燃燒著你們的智慧，我的眼睛閃著溫柔的光芒”則寫出了酒帶給人們的神妙的感受。酒能帶給人靈魂，因而“燃燒著智慧”，而酒后的人則會溫柔而又光彩照人。酒神不僅有醉人的力量，還能布施歡樂與慈愛，極富感召力，催人“瘋狂”。

但遺憾的是，“你們死一般的沉默，宛如巖石的月亮/在地上，不聲不響，沒有墳場”。第四節(jié)表明酒神精神在現(xiàn)代社會中難以復活。也許，只有在夢中，只有夜晚，你們才是沒被理性“埋葬的人們”，才能“帶著你們”“在空中飛翔”，享受非理性的迷醉的快感。

詩人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說：“詩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始終是一個啟示者。從本質上來說，他是預言家，是先知。然而他的預言當然不是一種關于‘未來’的預言，它可能與‘過去’相關： 它是一種超越時空的預言。詩人——照明者，光的瞄手，人類的儆戒者。詩人是一顆芝麻的擁有者，從某種神秘的意義上，可以說，就是關于他自身命運的文字的擁有者。”這首詩優(yōu)美流暢，富于幻想，集浪漫主義與超現(xiàn)實主義為一體，在平實、冷靜的敘述中“照明”了現(xiàn)代人的一種精神困境。

(馬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