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朋友是令人厭煩的。我們絕不能這樣說。
畢竟,天空有光芒閃爍,大海充滿渴望,
我們自己也充溢著光芒和渴望,
不僅如此,我小時候媽媽就告訴我
(反復地說)“承認你感到厭倦
就意味著你缺乏
精神教養。”我現在得出結論我沒有
精神教養,因為我已厭倦至極。
人們使我厭煩
文學也如此,特別是偉大的文學作品,
亨利也使我厭煩,包括他的困苦和壓抑
像阿契里斯那樣壞,
他愛人也愛勇敢的藝術,這都使我煩膩。
這寧靜的山巒和漁網看上去
更像一輛雪橇,
莫名其妙的一只狗
夾著尾巴小心翼翼
跑進了群山、海洋和天空,身后
丟下了我這個小丑。
(趙瓊、島子 譯)
注釋:
亨利,是一個想象的人物,有時他是一個剛到中年的白種美國人,有時也以黑人身份出現。他承受了無可挽回的損失,時而以第一人稱出現,時而用第二人稱,甚至還用第三人稱。
阿契里斯(即阿基琉斯),荷馬史詩《伊里亞德》中的希臘英雄,渾身刀槍不入,十分驕傲。
【賞析】
作為組詩,《夢歌》的排列缺乏情節的延續性和主題的連貫性,是以人物為主線串聯所有詩歌的,這個人物形象便是亨利·布西凱特。按照貝里曼自己的說法,亨利是一個想象中的人物,而且他經常變來變去,有時是個失敗的中年美國黑人的形象,有時卻用第一人稱、第二人稱、第三人稱自說自話。他有一個朋友伯恩斯,而這個名字也是不斷變換的。《夢歌》里充滿了喜劇性的不確定性,以致讀者很難區分詩人自己、亨利和伯恩斯先生。作為主要人物的亨利具有優柔寡斷、自怨自艾的性格,他的生活也充滿離奇色彩,但這并不是他經常受挫的原因,亨利的精神痼疾是無法戰勝自己。
如果說在標題中“生活、朋友都令人厭煩”這一主題還只是一種假設,那么接下來的反復強調則使假設變成了敘事主人公的潛意識獨白:“我小時候媽媽就告訴我/(反復地說)‘承認你感到厭倦/就意味著你缺乏/精神教養。’我現在得出結論我沒有/精神教養,因為我已厭倦至極。”“厭倦至極”既是主人公的情緒體驗、生活態度,也是全詩的情感基調。他似乎是一個強迫癥患者,盡管他聲稱“我們決不能這樣說。/畢竟,天空有光芒閃爍,大海充滿渴望,/我們自己也充溢著光芒和渴望”,然而這種宣稱言不由衷,只能徒增主人公的絕望情緒。“充溢著光芒和渴望”是世俗的目光對主人公的期待,也是評價成敗是非的標準,主人公對這世俗之見厭惡至極。當主人公面對母親承認“缺乏精神教養”時,他同社會賴以維系的道德準則便徹底決裂了,他已撕破最后一層自欺欺人的道德的、教養的面紗,坦然地、近乎絕望地面對這一事實——“生活朋友都令人厭煩”。
主人公似乎是一個向傳統宣戰的斗士,不再忍受外界的禁錮,向現在的一切、向先前教誨他應該愛或敬的一切宣戰。“令人厭煩”體現了詩人的人生觀: 生活本身乃至世界本身就是令人厭煩的。而生活本身包括與之聯系的社會人,包括生活的形式,尤其是文學藝術。這里,詩人強調了“偉大的文學作品”是有原因的。一方面,弗洛伊德稱文學為“力比多”的表現形式,按照這種理論,主人公厭惡文學也就是厭倦包括原始欲望在內的一切事物、形式;另一方面,“偉大的文學作品”似指一切自認為承載著精神意義的文學形式,從中可見貝里曼對前此各種文學思潮也持否定態度。最后,他還向自然宣戰,把他的絕望引入人類最后的避風港,“這寧靜的山巒和漁網看上去/更像一輛雪橇”。他甚至懷疑自身,“身后/丟下了我這個小丑”。
我們從詩人所表達的深切的厭煩心理、激烈的厭世之情可以看出他內心的極度苦痛,因此,他以跳河自殺這種方式斷然結束自己的生命也就不足為奇了。最后,讓我們來看看丹尼爾·霍夫曼的評價:“貝里曼的歌與夢全都是以他受傷的自我衍生出來的。……貝里曼將絕望作為他藝術的負擔,面對絕望并與之搏斗。遵循偉大的浪漫主義傳統,詩人處于詩的中心: 像英雄一樣代替社會活動者,詩人作為一個充滿感情的人,告訴我們怎樣在這個世界里生活。詩人的悲傷和痛苦不僅僅是個人的災難,它們說明了我們時代感情的氣候。”(丹尼爾·霍夫曼著: 《美國當代文學》)
(喬 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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