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魚游在青色的河上,
沐浴著滿月的柔光;
她拍起銀色的浪花,
想濺濕高高的月亮。
河水一面喧嘩一面旋轉,
云影在波光中舒卷;
人魚在歌唱,悠揚的歌聲
飛上了陡峭的河岸。
她唱著:“在我們的水底
明暗光影變幻不停,
那兒嬉戲著金魚成群,
那兒有一座座水晶城。
在蘆葦濃密的陰影里,
頭枕著明凈的沙石,
睡著一位波浪的俘虜——
一位異鄉的騎士……
我們喜歡在夜的幽暗中,
梳理他鬈曲的發絲,
我們愛在中午吻他的額,
吻他的唇,吻個不止。
熱吻為何不能把他喚起?
他仍然冷淡而沉寂;
他依著我的酥胸沉睡,
連夢話都沒有一句!……”
人魚在青色的河上歌唱,
歌聲充滿著悵惘;
河水一面喧嘩一面翻滾,
云影在波光中蕩漾。
(飛白譯)
【賞析】
人魚,這是歐洲詩歌中的一個傳統題材,也是一個有著永不枯竭的魅力的題材。傳說中的人魚富于神秘色彩,貌美而善歌,常把人誘入水中,許多人為之滅頂,許多船夫為之翻船……
詩人們寫了無數人魚題材的詩,其中不乏名家名作。但每一位大詩人都在其中發掘了不同的主題,表現了各自的藝術觀、風格以至于人格。例如歌德的《漁夫》寫一漁夫受水中美女的引誘而沉入水中,表現的是泛神論的自然對人的吸引力,或自然和人的相互感應。海涅的《羅累萊》寫萊茵河的水妖坐在巖上唱歌,使船夫入迷而觸礁遇難,表現的是對浪漫主義的愛與美的贊頌。密茨凱維奇的謠曲《魚》寫被侮辱的少女投水,化為人魚,最終把迫害者化成了巖石,表現了密茨凱維奇鼓吹復仇、希求解放的立意。
而在萊蒙托夫筆下,傳統的人魚題材被用來表現熾烈的熱情和冷漠的憂傷的撞擊——這是萊蒙托夫心弦的二重奏。這位詩人與其他浪漫主義詩人一樣熱情滿腔,但處在黑暗的高壓的環境下,他又表現得如此陰郁痛苦,他的熱情經過現實的冷水淬火,于是閃現出異樣的冷光。
在《人魚》一詩中,詩人仿佛是一分為二了,他的浪漫主義的激情化入了人魚的形象,以致人魚顯得十分純真熱烈;而他的陰郁冷漠卻化入了騎士的形象,他像孤獨的“帆”一樣漂到了異鄉,成了波浪的俘虜,對人魚的熱情不會再有任何回答。這種人物關系改變了人魚題材的一般模式,人魚本性中的“冷”(這是海水的冷、魚身的冷和人魚的無情這幾種因素共同構成的)轉移到了死去的騎士身上,而騎士的“冷”并非本性,不是騎士愿意如此,而是嚴酷的現實把他凍結而成。——這里,騎士的悲劇不能歸咎于人魚的引誘,天真的人魚對騎士沒有傷害之意,只有同情、愛戀,可是她不能理解騎士的沉默中含有多少憂傷和痛苦。
萊蒙托夫把《人魚》的場景設在“青色的河上”,沐浴著“滿月的柔光”,畫面的色調和詩中的境界十分調和。幾乎所有的筆觸都是柔和的,柔美的氛圍像蕩漾的波光一樣在騎士身上流過,唯一沉重的東西就是騎士冰冷的沉默,像是一個沉重的謎。它終于使歡樂的人魚(同時還使讀者)也感到了難言的悵惘。
(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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