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狂暴欲殺天——讀完顏亮詞

讀柳永詞《望海潮·東南形勝》，覺得美不勝收。文辭有純文學的美，描繪的西湖景觀：“煙柳畫橋，風簾翠幕……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使人如沐清涼，如聞其香。展示的鬧市繁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更讓人知道這十萬人家的大都市華彩炫目，富得流油。據說南宋王朝之所以被金國侵略，都是這闋詞惹的禍。

金主完顏亮從小生活在北方的苦寒之地，但受到很好的漢文化教育，書法、詩詞修養(yǎng)極高。他讀了柳永這闋《望海潮》之后，被深深吸引，派畫師到杭州把西湖美景和繁華市貌畫回來給他看，他被震撼了，世界上竟有這么美好、這么富庶的地方，完顏亮大發(fā)感慨，當即題詩一首：“萬里車書竟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詩中表達了如色狼對美人必欲占有的強烈愿望。

弱肉強食，掠奪財富，這是自古以來國家民族部落間互相攻伐的誘因，有無文學的影響，這些戰(zhàn)爭都會發(fā)生，因為財富是決定生存和生存質量的最重要因素。當然文學會使這些人物和行為生動，變得具有傳奇色彩，所以人們樂于附會，更樂于借用。

完顏亮十八歲從軍，二十二歲就被封為龍虎上將軍，二十七歲這年年初升任都元帥，掌管了金朝兵權，年末他在幾位重臣的扶持擁戴下，刺死熙宗，自立為皇帝。

在這之前，有一天他喝醉酒，乘興在墻壁上題詩：“蛟龍潛匿隱滄海，且與蝦蟆作混合。等待一朝頭角就，撼搖霹靂震山河。”（《書壁述懷》）詩中已透出君臨天下的雄心。

他有一闋《鵲橋仙》，題為“中秋待月不至”：

停杯不舉，停歌不發(fā)，等候銀蟾出海。不知何處片云來，做許大、通天障礙。虬髯捻斷，星眸睜裂，唯恨劍鋒不快。一揮截斷紫云腰，仔細看、嫦娥體態(tài)。

詞的上片寫對月亮的期待。等得很久，很專注，怕飲酒唱歌分散了注意力，誤了對月亮的觀賞。誰知天公不作美，云彩不偏不倚正正擋在月亮將出現的地方。這還了得，這云彩也不問問它擋了誰看月亮的雅興。

果然，下片詞人作出爆炸式的反應，他的頭發(fā)胡子氣得豎了起來，他怒目圓睜，眼珠要爆出來一般，他的手下意識地狠命地搓揉胡須，似乎要把它們揉碎。這樣仍然不解恨，他要用軍人的方式解決問題，那就是對烏云揮刀問斬，把烏云攔腰截斷，使嫦娥再現。

詞中可見完顏亮的性格極端暴躁，桀驁跋扈，兇狠毒辣。誰擋其道，天都敢殺，何況人乎！

他登基是弒君篡位。登基之后，為消除潛在的政治威脅，他先后以種種借口和罪名，把當初合謀擁戴他當上皇帝的左丞相完顏秉德判罪，右丞相唐括辯、副相完顏宗義斬首。太皇太妃蕭氏、完顏宗室重臣宗敏、宗賢、宗本被誅殺。被牽連罷官、判罪的官員何止數百。通過幾次清洗，完顏亮鞏固了自己的獨裁統(tǒng)治。之后他大興土木建造宮殿，遷都燕京（今北京）；并下令搗毀上京的舊宮殿、貴族宅邸和寺院，強迫貴族們搬遷到燕京。甚至把歷代祖墳也遷到燕京，占住地脈好聚攏人氣，方便祭祀。

完顏亮曾坦言自己有三大志向：一是國家大事皆自我出；二是率師伐國，執(zhí)其君主問罪于前；三是得天下絕色美女而妻之。完顏亮主政金國之際，國力與宋朝比要弱一些，他為了在兩三年之內滅掉宋朝，采用窮兵黷武、竭澤而漁的手段，把二十至五十歲的男人全部納入軍籍；把所有馬匹全部充為軍馬但由原主人喂養(yǎng)，隨調隨用；各種稅賦巧立名目并提前五年征收；集天下工匠蓋宮殿、造戰(zhàn)船、打兵器；又精選天下絕色美女數百人充養(yǎng)后宮供其玩樂。對他這些極端行為，也有大臣直言極諫，但都被非杖即殺，皇太后實在看不下去，親自出面勸阻，竟被殺死于宮廷之中，從此上上下下再無人敢勸說一句。就如伊索寓言中馬夫牽馬過懸崖，馬夫拉馬靠崖壁而行，馬卻朝崖口掙扎，終于跌下懸崖，馬夫探頭下視，無奈地說了一句：你勝利了！

完顏亮就如這匹朝崖口掙扎的野馬，兵分四路，發(fā)動了對南宋的全面戰(zhàn)爭。南宋軍民奮起抵抗，金兵折損大半，軍心渙散，不肯渡江作戰(zhàn)，但是完顏亮一意孤行，強令渡江。就在渡江前夜拂曉，兵部尚書耶律元宜率部發(fā)動兵變，在大帳中亂箭射殺已成孤家寡人的完顏亮，這時完顏亮三十九歲。之后金人撤兵北上，南宋才得了幾十年的安寧。

完顏亮死前，在揮師兩淮的戰(zhàn)場間隙，填了一闋《喜遷營》遍賜部下：

旌麾初舉，正駛駛力健，嘶風江渚。射虎將軍，落雕都尉，繡帽錦袍翹楚。怒磔戟須爭奪，卷地一聲鼙鼓。笑談頃，指長江，齊楚六師飛渡。此去無自墮，金印如斗，獨在功名取。斷鎖機謀，垂鞭方略，人事本無今古。試展臥龍韜略，果見成功旦暮。問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黃迎路。

這闋詞上片渲染金兵百萬雄師，戰(zhàn)旗獵獵，戰(zhàn)馬嘶鳴，士氣高漲，只待一聲令下，這些如狼似虎的將士們便可渡江廝殺，建功立業(yè)，踏平南宋只在談笑之間。下片鼓勵將士奮勇爭先建功立業(yè)，他自稱如古代先賢，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對宋作戰(zhàn)很快就會勝利。將士們將得到功名、金錢的豐厚賞賜。

詞人填《喜遷營》多數是四十七字的小令，用于抒發(fā)男女相思之情。北宋后期詞人將其擴充為長調雙調一百零三字，加大了容量，用于詠物和表達豐富的思想情感。完顏亮這闋詞就像激勵戰(zhàn)士沖鋒陷陣、奪取戰(zhàn)功的號角，是勝利和功名、財富的呼喚。從這個意義講，在藝術上是一種突破。

可悲的是完顏亮之后的金國并沒有走出好戰(zhàn)的泥沼。北撤之后沒有幾年，它就開始了對遼國、對高麗國的侵略戰(zhàn)爭，戰(zhàn)爭中不但沒有壯大，反而把國力消耗殆盡，最終毀滅于蒙古和南宋的夾攻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