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吳越曲·紹興之旅·青藤書屋·名跡應先越絕書
青藤書屋,位于紹興市觀巷大乘弄。四百多年前,晚明杰出書畫家徐渭誕生于此,以后這里又成為其書齋。徐渭故世后,明末清初大畫家陳洪綬又慕名來此居住。這里成了我國繪畫史上“青藤畫派”的發祥地。后人有詞頌曰:“數椽風雨,幾劫滄桑,想月中跨鶴來歸,詩魂尚下陳蕃榻;半架青藤,一池乳液,看石上飛鴻留印,名跡應先越絕書。”
明珠閑拋
徐渭(1521—1593),字文長,別號天池、天池生、天池山人、青藤道人、田水月等。自幼聰慧,七歲學作文章,二十歲在山陰考中秀才。但“功名”二字似與他無緣,以后曾八次參加科舉考試,屢試不第,一生坎坷,很不得志。
徐渭擅長書法、繪畫、詩歌和戲曲。自謂“吾書第一,詩二,文三,畫四”。后人則有“畫最奇絕”的評論。徐渭的作品,在明末文壇畫界以奇肆狂放獨樹一幟。據說,徐渭常于酣飲大醉后作畫,有時傾水墨于畫面,再勾染成畫。正是“一涂一抹醉中嬉,醉里偶成豪健景”。其《墨竹圖》題詩云:“枝枝葉葉自成排,嫩嫩枯枯向上栽,信手掃來非著意,是晴是雨憑人猜。”在《榴實圖》中,以奔放的草書自題:“山深熟石榴,向日便開口,深山少人收,顆顆明珠走。”在一種風馳雨驟的意境中,徐渭表達出了“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
徐渭三十七歲時曾做浙閩總督胡宗憲的幕客。后胡宗憲失勢,入獄自殺。徐渭受迫成狂,幾次自殺未遂。因誤殺妻子,坐牢七、八年,出獄時已五十三歲。晚年更加貧困潦倒。袁宏道說,徐渭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皆拒不納。當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時攜錢至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墨葡萄圖軸》中的這首自題詩,是徐渭生活遭遇的寫照。
徐渭六十一歲漫游回家后,貧病交加,孤苦伶仃,相伴陪的只有一條小狗,常常“忍饑月下獨徘徊”。在其生命的黃昏,甚至連書屋也不得不變賣一空,唯剩“一塵不到”的匾額。死后靠友人相助,草草掩埋在紹興城南的木柵山東麓。無墓冢,僅樹墓碑一方。
徐渭生前在《青藤書屋圖》中題辭:“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寓莊于諧,令人感到無限的悲涼。
磊落正氣
青藤書屋南首的天井中,原有一棵青藤,據說為徐渭手植。這一青藤“本枝蟠曲,大如虬松”,徐渭極愛慕其頑強的生命力,故以它作為自己的別號。徐渭把自己天井中的水池命名為“天池”,稱此池“通泉,深不可測,水旱不涸,若有神異。”池中樹一石碑,上鐫“砥柱中流”四字,決心以“推倒一切之豪杰,開拓萬古之心胸”,一掃當時社會的蕪穢之習。袁宏道評論說,徐渭為人“強心鐵骨,與其一種磊磊不平之氣,字畫中宛宛可見。”
徐渭最憎恨權奸貪官,曾把這種感情寄寫在《田蟹圖》中,云:“稻熟江村蟹正肥,雙螯如戟挺青泥;若教紙上翻身看,應見團團董卓臍。”流傳至今的一則“山陰不管,會稽勿收”的故事,就是徐渭傲岸風度之一例。南北朝末期開始,古山陰分為山陰、會稽兩縣,中有界河。一日,界河的橋上發現一具無名尸,百姓報官,而兩縣知縣卻都推說橋不在自己治下,推脫責任。徐渭聞知此事,非常氣憤。便寫了“出售縣界河”的布告貼在橋頭。兩縣轟動,百姓奔走相告。兩位知縣大怒,喝道:“大膽徐文長,竟敢出售官家界河,該當何罪?”徐渭從容而答:“生員見橋上暴尸多日,山陰不管,會稽勿收,可見此河界是無主之地。因代為售賣,以籌資驗尸收斂。請教大人何罪之有?”兩位縣官無言以對,只得令人驗尸斂埋。
杭州民間流傳著一則徐文長救西湖漁民的軼事。有一年春天,徐渭坐船游西湖,見一女孩在湖邊痛哭。一問,原來這女孩的父親出船打魚時,不小心碰上了杭州太守的大畫船,被太守扣押了起來。徐渭拉上女孩就去找太守評理。太守自恃權勢,罰徐渭先做詩一首。徐渭揮筆寫道:“天天天天天天天,天子新喪未半年,山川草木皆含淚,太守西湖獨放船。”當時明世宗剛死,國喪時期行樂,其罪不輕。太守見詩,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吩咐手下放了漁民。
才學孤高
徐渭是個奇才。其畫使他名列中國十大畫家之榜,其詩其文,也是匠心獨出,奇而又奇。
傳說有一年冬天,孤山梅花迎雪怒放。一班杭州士紳相聚賞雪吟詩。他們自命風雅,戲弄路邊一位頭戴破笠的鄉下人說,若能吟詩,可以白喝他們的酒。那人淡然一笑,便吟起詩來:“一片一片又一片,二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吟完三句,紳士們哄然大笑。那人又不慌不忙地吟出最后一句:“飛入梅花都不見。”人們被這一意外的佳句驚呆了。那人取過酒壺,一飲而盡。然后,戴上破笠,獨自踏雪訪梅而去。紳士們后來才知,那人即徐渭。
又傳說,紹興一位驕矜的烏縣官,聽說徐渭才華過人,便邀他前來相會,并有意出聯刁難他。沒想徐渭皆對答如流:《名跡應先越絕書》古詩句出處:
“二人土上坐”,
“一月日邊明”;
“八刀分米粉”,
“千里重金鐘”;
“海晏河清,王有四方當做國”,
“天寒地凍,水無二點不成冰”;
“笑指深林,一犬眠竹下”,
“閑看幽戶,孤木立門中”……
烏縣令正想不出難題時,見一個麻子傭人送酒進來,雪上留下一個個圓點,便出一上聯:“釘鞋踏雪變麻子”。徐渭見縣令侮辱傭人,便嘲諷這位身穿大狐裘的官吏道:“皮襖披身裝畜生”。
烏縣令惱羞成怒。正巧一只老鼠竄堂而過,他又說:“徐老先生,我再出一聯給你老先生對對。”隨口念道——“鼠無大小皆稱老”。
徐渭拱手一笑說:“烏縣令,我斗膽對下聯了——龜有雄雌總姓烏。”烏縣令頓時滿臉羞愧,佯醉而退。
青藤遺風
給后世留下“青藤書屋”匾額的是書畫家陳洪綬。
陳洪綬,字章侯,號老蓮。張庚《國朝畫征錄》載,洪綬四歲時,過婦翁家,見到剛剛粉刷一新的白墻,趁人不備,登案畫了一幅八、九尺長的關羽像,使婦翁見畫大驚,跪而叩拜,并扃室崇拜。陳洪綬于崇禎末年住進青藤書屋。與徐渭一樣,他也有一種豪放孤傲的情懷。《越畫見聞》載,洪綬生平喜為貧者作畫,周其貧,“凡貧士藉其生者數十百家,若豪貴有勢力者索之,雖千金不為搦筆也。”
陳洪綬精于山水、花鳥,更擅畫人物。其《屈子行吟圖》生動地表現了一個莊重、沉穩、傲岸的屈原形象,評論家們認為兩個多世紀中,作屈原像者無有逾此。四十四歲時,陳洪綬曾入貲為國子監生,召入為舍人,專替王室臨摹歷代帝王像。后又被命為內廷供奉,不拜,未幾即南歸。魯王監國時,授其為翰林待詔,隆武帝時又召為監察御史,皆不赴。明亡,陳洪綬被清兵俘。清兵曾以屠刀脅迫他作畫,他拒不依從,險遭殺害。后避難云門寺,剃發為僧。晚年在紹興、杭州等地賣畫為生,悒郁而卒。
陳洪綬削發為僧后,青藤書屋一度荒蕪。直到康熙二十年,施勝吉購得此屋,重加修葺。黃宗羲為此寫詩《青藤行》,云:“斯世乃忍棄文長,文長不忍一藤棄。吾友勝吉加護扶,遠見文長如昔比!”
世事滄桑,名跡不廢。青藤書屋享有“文人花園”之譽,徐渭人品文品亦影響深遠。徐渭死后,袁宏道來到紹興,燈下披閱,讀到徐渭的詩文,拍案稱絕,評為明代第一。后人更是把徐渭列為青藤畫派之鼻祖。鄭板橋曾刻一印:“青藤門下牛馬走鄭燮”,齊白石也尊青藤主人為師,說“恨不生前三百年”,為之“磨墨理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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