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竑
一、49歲的狀元郎
嘉靖十九年(1540),江寧(今江蘇南京)焦家添了一個男兒,取名“竑”。焦竑聰慧,好讀書。6歲上,他隨塾師登上觀察天體運行的觀象臺,仰望群星閃爍的茫茫夜空,喟然嘆道: “天上這般廣闊,地上卻此疆彼界,遼闊的大地被人為地分割,這完全是世人思想狹隘的緣故!”焦竑年紀雖小,心胸卻這般廣闊。
焦家乃書香門第,藏書很多。焦竑博覽群書,無所不窺。他拜督學御史耿定向為師,朝夕問學,學業日進。年紀輕輕,便成為頗負盛名的學者。他取字“弱侯”,號“漪園”。學人多以其字號稱之。
當時,學者文人的最佳出路是科舉入仕。嘉靖四十三年,他24歲,參加南直隸鄉試。南直隸鄉試錄取舉人130多人,焦竑的名字排在后面。在來年的會試中,焦竑落選了。
龔定向遴選14郡名士入崇正書院讀書,委任焦竑為山長。焦竑學問淵博,很受推崇。
焦竑會試落選,不甘心就此老死鄉里,又連續多次參加會試,都落第而歸。屢考不中,對焦竑的打擊是巨大的。
萬歷十七年(1589)二月,焦竑再次參加會試。這次,他如愿以償。三月十五日,他參加殿試。讀卷官評完卷,挑出10份進呈萬歷皇帝。萬歷皇帝在他最欣賞的一份卷子上朱書“第一甲第一名”6個大字。拆封一看,這是焦竑的卷子。
這年,焦竑年49歲。從他第一次參加會試起,已整整24年了。
此科進士共計347人,其中出了一大批杰出人士,如第二甲第1名董其昌,第24名黃輝等。董其昌以書畫聞名海內,有“南董北米(米萬鐘)”之說。
中了狀元,不僅是焦家的榮耀,鄉人都感到光榮,要集資為焦家重修宅院,懸掛牌匾。焦竑婉言謝絕,懇請將這筆錢用于購置義田和糧食,賑濟貧苦。鄉人們很是贊賞。
二、皇長子的講官
焦竑中狀元后,照例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焦竑從此步入仕途。他性子直,不諳世故,更不了解官場陋習。這就決定仕途坎坷不平。
大學士陳于陛上疏,建議修國史,想讓焦竑領導國史館事務。焦竑謙遜不就,僅以一般撰寫人身份參與。他率先撰出《經籍志》,誰知,除他之外,別人都沒動筆。那國史館不久也被撤銷了。
翰林院有項任務,教小太監們讀書。太監大都是窮苦人家子弟,走投無路,才閹割進宮。他們大都不識字,故皇帝讓翰林教他們讀書。翰林們把這事當兒戲,根本不認真教。焦竑卻道: “這些人將來要在皇上左右侍奉,不教他們讀點兒書,怎么行呢?”他把歷史上盡職事主和奸佞不軌太監的事跡講給小太監們聽。
萬歷二十二年,焦竑出任皇長子朱常洛的講官。
朱常洛的生母王氏,是萬歷皇帝母親慈圣皇太后的侍女。萬歷皇帝一次去母親那兒請安,不知為何要洗手,王氏就端了一匜水侍奉。母親不在,萬歷皇帝遂臨幸王氏。王氏由此懷孕。慈圣皇太后見王氏的身子大了,就問是何原因。王氏據實說了。盼孫心切的皇太后很是高興,乘萬歷皇帝陪宴的機會,問起這件事。誰知,萬歷皇帝冷漠地說不曾有過。慈圣皇太后讓人取來《起居注》,赫然寫著臨幸王氏的地點、時間。萬歷無話可講,遂封王氏為才人,不久晉封恭妃。
八月十一日,王恭妃生下朱常洛。他是皇上的長子,萬歷皇帝卻不喜歡。朱常洛4歲那年,萬歷皇帝寵愛的鄭貴妃生下朱常洵,鄭貴妃晉封皇貴妃,地位超過王恭妃。萬歷皇帝意欲立朱常洵為繼承人,群臣上疏反對,說廢長立少有違禮義。萬歷皇帝便采取拖的方針,遲遲不立皇太子。群臣見狀,便上疏請對日漸長大的朱常洛施予教育。拖了整整二年,萬歷皇帝才詔準。
按傳統,皇子們的學習從10點左右開始,若天氣不好,就不上課了。萬歷皇帝對朱常洛的要求卻是從早上4點左右開始,無論天氣好壞,都得上課。冬日天寒地凍,萬歷皇帝故意不傳賜暖耳、烤火爐等用具。
講官們跟著朱常洛受罪,不敢有半句怨言。
給皇子授課,向來是光講不問,不管皇子聽懂沒有,講完了事——當然,若皇子發問,他們須作回答。輪到焦竑進講,慢慢說道: “博學多問,學業才能長進。臣講解或有不到之處,望殿下明問。”朱常洛早知父皇對他不滿,舉止格外謹慎。他贊嘆焦竑的好意,卻什么都沒問。
下一次講完,焦竑道: “殿下言不輕發,是不是擔心問得不對?回答、解釋有錯的,提問哪有問錯的?古人不恥下問,愿殿下效法。”朱常洛只是贊美焦竑的好意,仍只字未問。
焦竑見狀,決定自己提問題,要朱常洛解答。
一次,焦竑進講《尚書·舜典》,講了一段,問: “‘稽于眾,舍己從人’這句是什么意思?”
“稽者,考也。考究眾人的思想,然后摒棄自己的短處,順從眾人的長處。”朱常洛振振有辭地答道。
焦竑聞言,大加稱贊。下一次,他又問: “‘上帝降衷,若有恒性’是什么意思?”朱常洛道: “這句話沒別的意蘊,僅僅是說天命即性而已。”
朱常洛年僅13歲,對答如流,且很精辟,焦竑稱奇,更加竭心盡力。他對朱常洛的要求很嚴格。一次,他正在講書,一群鳥從窗前鳴叫著飛過,還是個孩子的朱常洛忍不住抬頭觀望。焦竑輟講,肅穆而立,直到朱常洛發覺自己走神,面露愧色,斂容正坐,才接著往下講。
為了幫助朱常洛學習,焦竑博采歷史上皇太子的事跡,精心選擇有鑒戒意義的內容,用通俗的文筆編寫,并延請著名畫家丁南羽繪制插圖,題名《養正圖說》。同僚郭正域等人見此書編得極好,定會得到朱常洛乃至皇上喜愛,妒嫉之心遂生,說什么焦竑背著大家偷偷地編書,無非是想出人頭地,云云。焦竑這才知道干一件好事是多么不容易,遂將《養正圖說》留下來,未敢進呈。此書生動形象,通俗易懂,很快就在民間廣為流傳。宦官陳矩尋得一本,進呈萬歷皇帝。萬歷皇帝大加贊嘆。這下更惹惱郭正域一伙。
不久,焦竑奉命去山西公干,山西按察使呂坤拿了一部《閨范》書稿,請焦竑為之序。那時延請名人為書作序是常有的事,焦竑也不推辭,就寫了一篇序文。呂坤如獲至寶,把焦竑的《序》恭敬地編入卷首。皇貴妃鄭氏的侄子鄭國泰看中此書,尋了一本呈獻給姑姑。鄭皇貴妃移花接木,添了后妃一類內容,以她的名義重新刊行。此事引起一些人的議論,有人乘機向內閣大學士張位構陷焦竑,說他巴結鄭氏,投機鉆營,想當內閣首輔。張位早就對焦竑直言不諱不滿,聽說焦竑想入閣,還想當首輔,感到是個威脅,也嫉恨起來。
萬歷二十五年二月,焦竑出任順天鄉試副考官。考試完畢,張位令人從試卷中找出9份,這9人的卷子有幾句不敬、荒誕的言論。張位奏劾焦竑錄取奸邪不軌之徒。焦竑上書辯解,說那9人不是他錄選的。他的奏疏被張位扣壓,未能呈到萬歷皇帝那里。不久,詔令下達,焦竑被貶為福寧州(州治大金衛,今福建霞浦)同知——州的副長官。
歲余,碰上3年一次的“大計”——對官吏政績的考核,焦竑被指斥為任職以來無政績,再次被削秩。
9年仕宦生涯使焦竑認識到官場險惡,難以駕馭。他的最佳出路是研究學問,著書立說。于是,他毅然辭官,退隱田園,做學問去了。
三、一代學問大家
焦竑辭官歸隱,潛心研究學問。他的學術成就與日俱增,聲望日高,成為一代學問大家。
在哲學上,明代占統治地位的是王陽明的心學。焦竑推崇王陽明,又不囿于門戶之見,主張囊括三教,熔鑄九流,博采眾長,自成一家。在文學上,他擅長古文,典正訓雅,卓然名家。他在史學上的成就尤為顯著,早年編撰《經籍志》,退隱以后,傾注大量心血,將平生積累的當代人物資料匯編為《國史獻征錄》一書。他的著述為后世修撰《明史》奠定堅實的基礎。
焦竑學問淵博,涉獵廣泛。《焦氏筆乘》一書,涉及訓詁、音韻、考據、辨偽等多種學科。
焦竑反對空談義理,主張學以致用。萬歷三十二年,力倡學術實用的思想家陳第拜訪焦竑,兩人一見如故,未通姓名就熱烈交談起來。不知不覺,一夜過去了。翌日清晨,焦竑拍著陳第的肩膀說: “不用問,你定是那位主張躬行踐履的陳第了! ”兩人結為摯友。
李贄也是焦竑的好友。李贄,字卓吾,晉江(今福建泉州)人,明朝后期著名的進步思想家。他公開倡言不以孔孟之是非為是非; 主張男女平等,公然招收女弟子; 抨擊道學家虛偽,說他們衣著文雅,道貌岸然,行為之卑污卻如豬狗。他的觀念、行為被目為異端邪說。焦竑不顧個人安危,旗幟鮮明地支持李贄,稱頌他可以“坐圣門第二席”。在李贄遭到攻擊時,他毅然接李贄去江寧講學。李贄貧困,無力刊刻著作,焦竑慷慨解囊相助,使李贄的著作得以刊行。官府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的罪名逮捕李贄,投進大牢,逼他割喉自盡。焦竑冒著被株連殺頭的危險,搜集、刊刻李贄的遺著。
焦竑的行為為一般封建文人所難理解,被目為最難理解的3個人(孫

萬歷四十八年,焦竑溘然長逝,享年80歲。
他給后人留下20多部極有價值的著作。
焦竑的兒子焦潤生,官至曲靖(府治南寧,今云南曲靖)知府。明末,張獻忠余部孫可望進軍云南,攻占曲靖,焦潤生被俘,不屈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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