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燈》簡介|鑒賞
清代長篇白話世情小說,一○八回,李綠園撰。書成于乾隆四十二年丁酉, 歷時三十年而竟。據近人欒星考證, 《歧路燈》傳世抄本,大體分為兩個轉寫系統。書成,先由脫稿地新安輾轉抄出者,卷前多附有《家訓諄言》及過錄題識,回目多有并減。傳世最早鈔本為乾隆四十五年庚子過錄本,回目省并為一○七回,殘存一至四十六回,過錄者系綠園學生。 其題識有云:“余于丁酉歲,從學于馬行溝。敬讀此書,始悟其文字之妙,筆墨之佳,且命意措詞大有關于世道人心。迨歸,越明年, 自春徂夏,抄于眾人之手而成焉。”乾隆四十四年己亥,綠園由新安南返,將原稿攜歸寶豐,繼由寶豐輾轉抄出者,卷前不附《家訓諄言》,卷端或題“父城魚齒山綠園老人撰”, 回次多作一○八回。此類本子,主要有嘉慶間抄本、安定小齋抄本等。清末及民國初年, 《歧路燈》始有印本。傳世者主要有民國十三年洛陽清義堂石印本,一○五回,卷首楊懋生序及張青蓮跋各一。所據底本,傳自新安。但“未及校勘,僅依原本,未免以訛傳訛” (張跋)。民國十六年,北京樸社排印本, 由馮友蘭、馮沅君校閱標點,一○五回(實為一○六回),刊出二十六回, 未竟其業。卷前有馮友蘭序及董作賓《李綠園傳略》。其底本或為寶豐系統抄本。馮序云: “我們知道的抄本,已有七個。但在這個年頭,交通不便,只找到了兩個抄本,即據以付印。這兩個抄本,內容是大同小異。在他們異的地方,我們即擇善而從,不逐處聲明。”一九八○年,中州書畫社刊行欒星校注本,凡一○八回,以乾隆庚子過錄本為第一底本,參稽他本,補闕勘誤,且附注釋,是《歧路燈》目前最為完備的本子。
小說描述的是明朝嘉靖年間河南省開封府祥符縣“宦裔”譚家由“守成”到衰敗而又復振的故事。鄉紳子弟譚紹聞, 聰明俊秀,祖上曾任河南靈寶知縣,父親譚孝移為人端方,學問醇正,曾舉孝廉,皇帝賜以“正六品職銜榮身”,是個“極有根柢人家”。為使兒子克紹箕裘,孝移門無雜賓,不買婢女,家教嚴備,惟恐紹聞逾檢越范, 走向歧路。同時,他除自己對紹聞口授《論語》《孝經》外, 還多方審慎“延師教子”,臨終前還告誡紹聞要“用心讀書,親近正人”。但是,孝移死后, 由于母親王氏的溺愛姑息,浮浪子弟的勾引誘惑,紹聞逐漸“走向下流”。他先是拋卻書本,不守庭訓, “整日在家里生法玩耍”,繼而“漸漸的街頭市面走動起來,沾風惹草,東游西蕩”,很快“有了邪狎之心”,以至吃酒嗜賭,奸淫母婢,狎尼宿娼, “做出種種不肖之事”。義仆王中多次規勸,被逐出門;債主討賬, 王氏阻攔,他撞墻詐死,恐嚇其母;妻子孔慧娘見其“不遵正道”,相勸不聽,憂郁辭世。從此,他更為所欲為,甚至在家開設賭場,謀鑄私錢,濫交匪人,以至屢吃官司,負債如蝟, 只得典宅賣地,弄得“家敗人亡”,受盡了貧困熬煎。后來由于族人提拔、忠仆勸告,王氏亦“悔而知轉”,加之他閱歷了人世險艱,于是才翻然覺悟,改志換骨,重新做人,教子讀書, 以恢復舊家風規。果然父子同入芹泮, “俱受皇恩”,紹聞由天子召見,選為黃巖知縣,子簣初欽點翰林院庶吉士。譚氏“桂蘭繁衍”, “家聲流傳”。
《歧路燈》是一部有較高思想價值和文獻價值的“醒世之書”。小說的歷史背景,雖假托為明,但實際所寫的是清季的社會生活。作品圍繞譚家興衰際遇這一主要線索,左右勾連,展開情節,描繪了當時中下層社會各種人物的生活狀態和精神面貌,展示出一幅十八世紀中國封建社會中等城市的生活畫卷。這里有所謂“品卓行方”的道學家,有“全操殉母”的節婦,有忠心耿耿的義仆,有庸碌粗俗的讀書人,有為非作歹的書辦皂隸,有驕奢淫逸的浮浪子弟,有刁鉆譎詐的市井無賴,等等。通過他們的活動,從一個側面形象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的某些風貌。誠如清人楊淮所說: “書論譚姓之事,其父子興敗之由,歷盡曲歧,凡世之所有,幾無不包。且出以淺言絮語,口吻心情,各如其人。”(《國朝中州詩鈔》卷十四)同時,書中還記錄了大量社會掌故,諸如節會廟會、雜耍玩物、戲曲小說等, 涉及范圍相當廣泛,為研究清代社會風尚提供了豐富的寶貴資料。
《岐路燈》的藝術成就,主要有三方面:
一是小說以寫實手法,塑造了不少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全書共寫了二百多個人物,其中宦門豪族、富商大賈、清客幫閑、胥吏衙役、腐儒酸丁、牙行經紀、賭徒游棍、優伶娼妓、僧道尼姑、巫婆篾片、江湖術士,三教九流,無所不包。而且許多人物寫得維妙維肖,各具形態。如王氏的溺愛護短、巫翠姐的嗜戲僨事、盛希僑的正直豪爽、 夏逢若的寡廉鮮恥、惠養民的庸腐自私、張類村的偽善、程嵩淑的坦爽、滑氏的刁鉆等,寫來“屈曲相盡”,“千態畢露”。可謂人情世態,盤旋其間,盡其情偽。而其最大長處,在善于描寫人物由好變壞、又由壞變好的轉變過程。如譚紹聞,父親在時, 他有所畏懼,因而循規蹈矩,不敢妄為。其父一死,內有母親嬌慣,外有匪人引誘,便趨向下流。小說比較細致地寫了他一步步走向墮落的過程。開始涉足賭場娼門,他也曾手顫心跳;但時間一長,就逐漸習慣,身不由己,愈陷愈深,不能自拔。雖經忠仆規勸, 父執相拯,他也“觸動天良”,發誓要“痛改前非,力向正途”,但經不起別人的拉攏誘惑,挾持威脅,終于搞得家業蕩然,窮困潦倒,幾乎自盡。寫來層波疊浪,頗多曲折,“真如置身山陰道上, 應接不暇”(郭紹虞《介紹<歧路燈>》)。又如譚母王氏,識見短淺,溺愛不明,是非不分,對紹聞一味姑息遷就,兒子賭博贏錢,她竟貪圖小利,感到“自豪”。直至家產傷敗, “受過了艱難困苦”,才“漸漸地明白過來”,有所省悟。她的轉變,經歷了一個痛苦的過程。再如紈绔子弟盛希僑,只因生性浮蕩,同紹聞一樣走上歧路,聚賭濫交,揮霍無度,狎娼昵尼,弄優玩婢,表現了他的寄生性格;但他“畢竟性情亢爽,心無私曲”,任俠仗義,因而他后來的轉變,也較合乎情理。
二是小說語言樸實,富于河南鄉土氣息。 書中運用方言土語,俚俗民諺,相當豐富。人物言談對話,設意遣辭,多姿多態,如聞其聲。如下面這兩段描寫:
這姜氏把本夫叫回后院說道: “那院喪事,既托咱辦理帖子一事,要好好的替他待客。一定留客住下。”馬九方道: “我知道。”馬九方到前邊留客,譚紹聞略為推辭,也就說: “今晚住下也罷。我們弟兄情腸,遭此大事,豈可便去。”馬九方道: “你與夏哥是弟兄么?賤內是他的干妹子,咱還是親戚哩。”譚紹聞道:“正是呢。”馬九方回復內眷,便說客住下了。這姜氏喜之不勝,洗手,剔甲,辦晚上碟酌,把腌的鵪鶉速煮上。心下想道:“只憑這幾個盤碟精潔,默寄我的柔腸曲衷罷。”
誰知未及上燭,德喜兒來接,說: “家中盛爺到了,立等說話, 萬不可少停。”譚紹聞心中掛著那二百兩銀子,只得作別而歸。這馬九方回后院對姜氏道:“客走了。”姜氏正在切肉、撕鵪鶉之時, 聽得一句,茫然如有所失。口中半晌不言。有兩個貓兒,繞著廚桌亂叫,姜氏將鵪鶉丟在地下, 只說了一句道:“給你吃了罷。”馬九方道: “咳, 可惜了, 可惜了。”姜氏道: “一個客也留不住,你就恁不中用!”
這兩段描寫,寥寥數語,著墨不多,但把譚紹聞的私情秘意、姜氏的“柔腸曲衷”、馬九方的木訥笨拙,勾畫得十分逼真。尤其是姜氏由“喜之不勝”而“茫然如有所失”的神態變化,摹影傳神,如見其人。
三是全書結構“滴水不漏,圓如轉環”(朱自清《歧路燈》)。書共一○八回,依譚紹聞的墮落和轉變為情節線索,可分為三大段落。前十二回寫譚孝移延師教子,家教嚴備。從第十三回至第八十二回,為第二大段,寫紹聞的沉淪墮落過程,乃全書主要部分。從第八十三回至結尾,為第三大段,寫紹聞的迷途知返,改邪歸正。落筆集中,首尾呼應,脈絡貫通。
《歧路燈》在中國小說發展史上占有一定地位。它提出了封建階級“怎樣教育后代”的問題,填補了我國古典小說題材上的一個空白。譚紹聞是一個誤入岐途而后又走上正路的封建子弟的典型,在當時一般地主家庭子弟中有一定代表性。藝術上繼承了明代以來白話小說的寫實主義傳統,也有其一定的審美價值。不可否認,因作者見解陳腐落后,所以小說宣揚了封建禮教,衛道氣味濃重。尤其最后寫譚紹聞父子先后中魁,俱受皇恩,重振家聲,嚴重削弱了作品前半部分的批判力量;藝術描寫,亦如作者所說: “后半筆意不逮前茅。” (《歧路燈》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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