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詩群·傅天琳·一個老人和一棵鐵樹》新詩鑒賞
我的信任從來沒有猶豫過
我的鐵色
是難以穿透的甲
我站在江邊已經千年
千年,山頂上弈王的一盤棋
還未下完
我是很難開一次花的
這誰都知道
我不愿對一切人都開鮮花的門
我不愿親手拆散自己編織的花冠
我這樣很好
我的樹枝垂頭傾聽冬天
白芙蓉白得皎潔
但不動我的心
白石頭磊磊落落
我可以和它交換各自的經驗
我的信任從來沒有猶豫過
一陣風雨只是一筆淡寫輕描
在波濤的大起大落中趨乎平靜
看那人又在打撈陳年的老魚
讀傅天琳的這首詩教我們躁動不寧的心緒安頓下來。詩寫得頗為輕松,但內涵卻不輕飄,是實實在在的。當你被塵世的憂煩所困擾,你就坐在這棵鐵樹下“垂頭傾聽冬天”,和老人用白石頭那樣磊磊落落纖塵不染的語言“交換各自的經驗”。你會在靜穆中體味沉默和曠達的力量。那些許的憂煩就連“淡寫輕描”都夠不上嘛!整首詩就在“但見性情,不著文字”中生長,它是建立在超驗的基礎上的。它不是寫“老人”,也不是寫“鐵樹”,而是寫一種詩人心向往之的心境,一種大巧若樸、大智若愚的人格修煉。就這些?這足夠了!
這里,“老人”和“一棵鐵樹”這兩個意象是疊加在一起的,在一個意象上投影出另一個意象,具有共生的活力。它們之間沒有過渡的中間環節,詩就從兩物類比的障礙中解放出來了。它們沒有時間,只有空間,連綿不息,暗示著生命沉默的“大美不言”。
鐵樹是常綠灌木,幾十年卻難得開一次花,仿佛在忍耐信守的秘密。也正因如此,它的開花才顯得那么珍貴那么純情。“我的信任從來沒有猶豫過/我的鐵色/是難以穿透的甲/我站在江邊已經千年”,不開花但從不猶豫開花的信念,默守這信念“已經千年”。對永恒的生命意志來講,千年不過一瞬爾,故有“千年,山頂上弈王的一盤棋/還未下完”。這鐵樹的信念亦是飽歷滄桑的“老人”對生命的感悟。
“我是很難開一次花的”,這節是寫堅韌內凝的生命不會計較小義,它所傾心的乃是大義。“我不愿親手拆散自己編織的花冠”是由于“我不愿對一切人都開鮮花的門”。這句是倒裝,意在強調生命中恒久明辨的方面。
接下來,詩人寫鐵樹——老人沖澹安謐的心境。這不是逃避什么,而是充分的自信飽滿的自為狀態: “我這樣很好/我的樹枝垂頭傾聽冬天/白芙蓉白得皎潔/但不動我的心/白石頭磊磊落落/我可以和它交換各自的經驗”。它們傾聽著萬類生機暫時安頓下來的“冬天”,旁邊的白芙蓉枉自皎潔,但我心中波瀾不驚;白石頭靜靜地臥在那兒,它堅實樸質不事聲張,我便與它交換生命的經驗。你看,詩人這六句寫得多內在而明亮,仿佛是揮毫間滴下的不經意的余墨,但“具象的抽象”意蘊,卻是不難領悟的。這鐵樹,這老人,實乃至樹至人了。
“我的信任從來沒有猶豫過/一陣風雨只是一筆淡寫輕描/在波濤的大起大落中趨乎平靜/看那人又在打撈陳年的老魚”。這是心情泰然、真體內充、自在寬弘的東方人對生命的體驗。詩人在傳統的基礎上淘洗出了其精華的一面,即對生存的徹悟,一種無畏的強大的承受性。這是鐵樹精神,也是沉著智慧的老人精神。
此詩繼承了傳統風神意態,又注入了新的意識,它安頓你在鐵樹下,是為了讓你望一眼那“淡寫輕描”的風雨。它讓你和“白石頭交換各自的經驗”,是為了讓你領略沉默中的堅實和純潔。正是——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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