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派詩群·蓬子·癡》新詩鑒賞
夜靄掩著的石隙里,
蟋蟀在奏他最后的歌。
多么凄激呵,他歌音是
如有枯椏之上一葉在顫。
是一縷甜蜜的憂情,
同時沁徹我倆的心了,
當他蒼涼的歌音
蜿蜒在耳內,蝸牛似。
綠的芭蕉無風撕裂了,
烏桕樹的葉子靜靜地墜下。
有如獅子的鬃毛呵,
她長的頭發跟歌浪波動。
樹影是煙一樣稀淡,
大路上無負手的游僧。
只有我倆在發癡,
在這荒涼且靜的夜里。
常人寫愛情短不了甜甜蜜蜜花花草草,讓我們覺得那愛可人醉人,但過后卻留不下什么印象。因為這是“常規愛情”!蓬子則不然,他的愛情是憂傷的、甚至是凄清的,在一般的愛情上又夾雜了一股“相憐”的味道。仿佛這世界太苦難了,只有“我們”之間是相知相愛的。因相知更感其精神的徹底溝通,因相憐更感其人世的孤寂。詩人和“她”在寂寥的秋夜,聽蟋蟀彈唱著單調而幽凄的歌,唉唉,那是一縷“甜蜜的”又是“憂情”的歌聲,那是“我們”的心聲。象征主義詩人就是這樣寫愛情的,無論是波特萊爾還是魏爾倫,無論是馬拉美還是瓦雷里,他們的愛情詩大都充盈著這種甜蜜和憂傷相伴的味道。蓬子也許受到這些大師們的影響,但他的愛情又是地道的中國文人式的。
夜靄籠罩了一切,世界一片昏黑。他們聽著蟋蟀的幽幽的叫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這歌聲恰恰應合了詩人的心境,他的感官溝通了,聽覺化為視覺,這歌聲便“有如枯椏之上一 葉在顫”。這個意象轉換得突兀,但又入情入理,收到了奇特的通感效果。他們的愛情在這世上,不就如枯椏上的一片孤單的葉子么?愛的深沉到一定程度就會轉為愛的憂傷,這是我們都有的情感經驗。蓬子強化了突出了這種經驗,不算故弄玄虛。蟋蟀的歌是甜蜜的又是憂郁的,帶著一種“涼意”“沁徹我倆的心”,道出了那種完全沉湎完全浸透的感覺。為什么說“當他蒼涼的歌音/蜿蜒在耳內,蝸牛似”呢?因為,這種甜蜜的感傷是只有“我倆”才能聽出的而不能為外人道出, “我們”的耳朵像只蝸牛殼,固執地留戀著這凄切的歌聲,不讓它再出來。以上是寫愛的復雜性。
接下來單寫愛的沉醉。無風的夜晚,綠色的芭蕉散著它寬大的手掌,烏桕樹的葉子也安靜地墜著。這是靜極了的世界,但“她”的長發卻在波動。這里的“波動”是詩人的感覺,屬于幻象一類。為什么長發在無風的夜里波動?是因為蟋蟀為他們奏出了心曲,所以“她長的頭發跟歌浪波動”。當然,還可作別的理解,比如他們在擁抱。最后,詩人又一次強調了“只有我倆在發癡”,就將愛情的深沉和愛情的孤寂表達完全了。全詩只有十四行,寫景寫情無不至切,蓬子不愧為象征主義合格的傳人。
表現愛情體驗的復雜性,是蓬子詩歌相對集中的情調。這里有一首《在你面上》在這條道上走得更遠,全詩如下:
在你面上我嗅到霉葉的氣味,
倒塌的瓦棺的泥磚的氣味,
死蛇和腐爛的池沼的氣味,
以及雨天的黃昏的氣味;
在你猩紅的唇兒的每個吻里,
我嘗到威士忌酒的苦味,
多刺的玫瑰的香味,糖砒的甜味,
以及殘缺的愛情的滋味。
但你面上的每一嗅和每個吻,
各消耗了我青春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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