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詩詩群·楊牧·哈薩克素描》新詩鑒賞
站著是一匹伊犁馬
睡著是一架烏孫山
動時是一條喀什河
靜時是一片大草原
三角肌和肱二頭肌
高高隆起剽悍的力
兩腿的螺旋鉗著鞍鐙
始終是沒有終點的起點
一副刀鞘,插著原始的果敢、頑強
一頂粗氈,護著自身永恒的溫暖
鷹鼻鉤著驚險的故事
兩眼卻是幽默的流傳
酒里沒有太高的奢望
酒后又有敞亮的不滿
太陽落下左肩的時候
依舊把月亮扛在右肩
古老的歷史正在開發
每一片胸脯,都擂著鼓點
此詩題為“素描”,但并沒有摹其形,而是悟其神,簡潔的幾筆,一個哈薩克人的形象鮮活地朝你走來。憑心而論,刻畫人物是詩歌的弱項。詩歌主情,是“向內轉”的藝術形式,我們見到不少“人物詩”,詩人竭盡筆墨去描摹人物的形體狀貌,甚至加入對象的語言,但這些詩雖外形備具,卻無生氣可言。楊牧是機智的,他的詩散點式展開,仿佛隨意吞吐,但句句有言外之意,象象有弦外之音,令人愉快令人贊嘆!
起首四個意象選擇了哈薩克生存的自然環境中帶有特征性的景觀,它們成為詩人對哈薩克牧人心靈世界感應的喻體,很抽象又很具體。伊犁馬的靈性,烏孫山的堅實,喀什河的恣意,大草原的恢弘,不正是哈薩克人性格的基本特征嗎?詩人找到這些意象絕不是偶然性的巧思,而是建立在深厚的生活體驗的基礎上的。這是發想,總的概括。接下來,詩人就開始收束、集中而聚想了。先是寫牧人的體魄、健壯的肌肉和富有力量感的雙腿。由于長期的馬背生涯,哈薩克的兩腿呈彎曲的“螺旋” 狀,這個細節抓得準確有力,使 “鉗” 這個動詞有了力量感和暗示性。生活的艱辛與快慰就在 “鉗” 字中體現出來了?!耙桓钡肚剩逯嫉墓?、頑強/一頂粗氈,護著自身永恒的溫暖/鷹鼻鉤著驚險的故事/兩眼卻是幽默的流傳”。又是四個意象并置,輕快和驚險、幽默和沉重、自在和清苦、放浪和溫情全部凝在這里了。人們只知哈薩克的八字胡都顫動著幽默,但楊牧卻看到這幽默的真實內涵。這是對牧人生活態度的揭示,他們的曠達、自在,原來是建立在悟透世事的基礎上的! 這一節我們不能輕易放過,因為它為下一節提供了一種基礎,從這里我們理解了哈薩克人與酒的關系,那是一種自迷自戀式的逃避,又是自尊自勵式的進取。是什么維系著這個古老民族的精神命脈?是什么魔力使他們不同于其它游牧民族?是幽默,一種涉過苦難后達到的生命的洞徹的微笑! 在他們的精神世界中,“太陽落下左肩” 和 “把月亮扛在右肩” 沒有什么不同,黑夜和白晝沒有什么不同,人生不過如此,談笑間走過苦難總是勝于淹死在淚水之中。
為什么詩人說這 “古老的歷史正在開發”? 詩人冀盼于人類的,正是開發、釋放這種超邁樂觀的原始精神啊!
上一篇:《朦朧詩詩群·食指·命運》新詩鑒賞
下一篇:《朦朧詩詩群·江河·四月》新詩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