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文學的內容·隋唐五代文學批評·唐代詩論·論詩書
書信體中含有論詩談文的內容,大致始于建安以來。如曹丕的《與吳質書》、曹植的《與楊德祖書》、陳琳的《答東阿王箋》等。陸云的《與兄平原書》更是較為集中地表述了自己的文學觀點。梁代蕭統和蕭綱的書信中,也含有不少論詩的內容。從發展趨勢上來看,在書信中論詩談文的比重越來越增多。到了唐代,論詩書成為文人表達文學批評意見的便利方式之一。
從唐代文學理論的發展來看,許多重要的批評意見就是通過書信體表達的。作為揭開唐詩革新運動序幕的理論綱領,陳子昂的《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就是一封書信①:
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征者,仆嘗暇時觀齊梁間詩,采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洗心飾視,發揮幽郁。不圖正始之音,復睹于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
——《陳伯玉文集》卷一
這里所說的“興寄”,興指感興,寄為寄托,就是有感而作,作而有所寄托。陳子昂的《感遇》38首,便是感而有所寄托之作。《新唐書·陳子昂傳》載,王適見其《感遇》詩曰:“是必為海內文宗。”又謂“子昂所論著,當世以為法”②。盧藏用稱“道喪五百歲而得陳君”③,說明他的詩歌體現了“道”。杜甫《陳拾遺故宅》云:“終古立忠義,《感遇》有遺篇。”④文本于道,文道一貫,這是中國詩歌的傳統,自貴游文學興起而“道喪”,自陳子昂出現才逐步恢復。所以唐人高度評價陳子昂的貢獻。唐代文運之開新,實肇始于陳子昂之復古,復古便是恢復古代文道合一的傳統。而對這一傳統恢復的宣言書,就是這封書信。
白居易、元稹出于補救時弊的政治目的,強調詩歌的諷喻功能,在中唐詩壇上產生巨大的影響。而他們的意見也是集中體現在《與元九書》《敘詩寄樂天書》等文章中的。所謂“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①。本來,美刺褒貶是中國詩學傳統之一,詩人首先是士人,因而也就擔負著“任重而道遠”的使命。但是從安史之亂后,詩人的精神狀態由盛唐時的豪邁進取轉變為凄涼感傷,由向外的擴張轉變為向內的收斂。詩人既不復有拯世濟民的雄心,詩歌也就失去了揚善懲惡的功能。白居易等人掀起的新樂府運動,和韓愈等人掀起古文運動一樣,是在不同的文體上追求共同的文學效用。故其理論核心就是諷喻,基本方法就是美刺。相類似的,韓愈、柳宗元的古文運動理論,也往往借書信體表達,如《答李翊書》《與韋中立論師道書》等。
唐人在文學理論上的重大貢獻之一,是對詩味說的提倡。雖然在鐘嶸《詩品》中,已經提出對“滋味”的重視,但這一審美觀念只是偶一出現,最重要的是,這種審美觀念并未在創作實際中得到落實。唐人的詩味說是在對唐詩成就加以總結之后的理論反映,它也同樣是出現于書信體中。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云:“文之難,而詩之難尤難。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矣。”(《司空表圣文集》卷二)在《與極浦書》中,司空圖進一步指出:“戴容州云: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豈可容易談哉! ”(《司空表圣文集》卷三)到了宋代,“韻外之致”、“味外之味”就成為時代的共同審美要求。這也正是對唐人理論的進一步發展。
此外,唐人書信中,有明確標明“論文書”或“論詩書”者,如柳冕 《與滑州盧大夫論文書》《與徐給事論文書》《答荊南裴尚書論文書》《答楊中丞論文書》《答衢州鄭使君論文書》、韓愈的《與馮宿論文書》、柳宗元《與友人論文書》《報崔黯秀才論為文書》,孫樵《與友人論文書》、陸龜蒙《復友生論文書》、黃滔《答陳磻隱論詩書》、司空圖《與王駕評詩書》《與李生論詩書》等,從書信形式發展來看,這是值得注意的。此后,在敘事、抒情、議論之外,“論文”也成為書信中的一個分支。
注釋
① 此文四部叢刊景明弘治本、商務印書館影印明嘉靖本及姚鉉《唐文粹》,均題作《修竹篇并序》,唯《全唐詩》卷四題作《修竹篇并書》。參看羅聯添《唐代詩文集校勘問題》,收入《唐代文學論集》下冊,學生書局1989年版。② 《新唐書》卷一○七,第4078頁,中華書局1975年版。③ 《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全唐文》卷二三八。④ 《錢注杜詩》卷五,第138頁。① 《與元九書》,《白居易集》卷四五,第960、962頁,中華書局197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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