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意識與漢魏六朝志人小說的發展·漢魏六朝小說虛實相間的特性
我們知道,一個學派的形成必須有幾個基本條件,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有共同追求的學術目標。東觀著作所追求的就是史家的風范。其影響所及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最直接的影響是在這種風氣的帶動下,各種雜史、筆記相繼而出,中國古典小說由此而興。《論語·雍也》:“文勝質則史。”集解引包咸曰:“史者,文多而質少。”《禮記·聘記》:“辭多則史。”鄭注:“史,謂策祝,亦言史官辭多文也。”可見,在中國歷史著述的傳統中,“文多”乃是基本特征之一。所以歷來文史不分,大約始于此。故《韓非子·難言》:“捷敏辯給,繁于文采,則見以為史。”賈誼《新書·胎教》就征引了《漢書·藝文志》小說家類著錄的《青史子》作為論題的佐證。章太炎說:“疑《青史子》即左氏所著書,《左氏》故稱《青史》也。史之所記,大者謂《春秋》,細者謂小說,故《青史子》本古史官記事也。賈生所引胎教之道云云,是禮之別記也。”可見,史與小說家自古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東漢以后,這種關系似乎更為密切。我們注意到《隋書·經籍志》的著錄,《漢書》和《東觀漢記》之后,出現了所謂古史34部、666卷,雜史72部、917卷,霸史27部、335卷,舊事篇25部、404卷,雜傳217部、1286卷。這種分類其實非常混亂,但是,無論怎樣分類,其中有許多后來稱之為小說的著作,如趙曄《吳越春秋》歸入雜史類,《漢武故事》《西京雜記》等歸入舊事類,《宣驗記》《應驗記》《列異記》《述異記》《異苑》《搜神記》《志怪》《齊諧記》《幽冥錄》《洞冥記》《冤魂記》等等小說歸入雜傳類。至少,在隋唐士人心目中,這些均可歸入史類的著作。劉知幾《史通》具體將其歸入史學著作的“補注”一類,以為“好事之子,思廣異聞,而才短力微,不能自達,庶憑驥尾,千里絕群,遂乃掇眾史之異辭,補前書之所闕”。所以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一篇就說:《漢書·藝文志》小說家類所錄十五家,“大抵或托古人,或記古事,托人者似子而淺薄,記事者近史而悠繆者也”。
另外一個影響就是辭賦創作所追求的實錄風格。我們知道東觀的建立首先是修國史,故前期的創作以史傳為主。譬如班彪、班固父子修撰《漢書》;后期以劉珍、張衡、蔡邕等人修撰《東觀漢記》,形成了一個嚴謹征實的創作傾向。故《史通·內篇·載文》稱:“漢代辭賦,雖云虛矯,自余它文,大抵猶實。”就是所謂“虛矯”的辭賦,東漢以后也發生由虛矯而質實的變化。《后漢書·班固傳》:“自為郎后,遂見親近。時京師修起宮室,浚繕城隍,而關中耆老猶望朝廷西顧。固感前世相如、壽王、東方之徒,造構文辭,終以諷勸,乃上《兩都賦》,盛稱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賓淫侈之論。”李賢注:“相如作《上林》《子虛賦》,吾丘壽王作《士大夫論》及《驃騎將軍頌》,東方朔作《客難》及《非有先生論》。其辭并以諷喻為主也。”鐘肇鵬《王充年譜》據其賦中“寶鼎見兮色紛紜”、“獲白雉兮效素鳥”二句,考訂見寶鼎在永平六年,獲白雉在永平十一年,故確定“賦必作于此時(永平十一年)”。但是,此說未必準確,因為賦有“遂綏哀牢開永昌”句。據李賢注:“綏,安也。哀牢,西南夷號。永平十二年,其國王柳貌相率內屬,以其地置永昌郡也。”則事在十二年。王觀國《學林》卷七“古賦題”以為“兩都賦”實為一篇,“昭明太子乃析而為《西都賦》《東都賦》,誤矣”。可見,《兩都賦》約作于明帝永平十二年(69)前后,其時正在著作郎任上,故創作上表現為按實而錄的色彩。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張衡的《兩京賦》、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等踵事增華,變本加厲,使得東漢辭賦創作表現出一種與西漢迥然有別的時代色彩。對此,以往的論著似乎還未給予充分的關注。
因為當時文人認為自己的修史,哪怕是野史,也是本著實錄的原則,因此,我們所說的漢魏六朝小說,實際上,創作者并沒有把它們視之為街談巷議的無聊之作,而是非常認真,認為確有其事,才形諸筆端。因此,這些小說,同時也就具備了相當的史料價值。對此,曹道衡《王琰及其〈冥祥記〉》有過精彩的論述,可以參看。這里就不擬展開討論了。
上一篇:隋唐五代文學·隋唐五代文學與海外漢籍·日本現存宋元刊本及和刻本隋唐五代典籍
下一篇:清代文學·清代說唱文學文獻·清代說唱文學文獻的搜集與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