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坎坎伐檀兮,
寘之河之干兮,(齊之作諸。
河水清且漣猗。魯漣作瀾,
不稼不穡,猗作兮。魯
胡取禾三百廛兮?穡作嗇。)
不狩不獵,
胡瞻爾庭有縣貆兮?
彼君子兮,
不素餐兮!
(檀、干、漣、廛、貆、餐,寒部。)
坎坎伐輻兮,
寘之河之側兮,(齊之作
河水清且直猗。諸。)
不稼不穡,
胡取禾三百億兮?
不狩不獵,
胡瞻爾庭有縣特兮?
彼君子兮,
不素食兮!
(輻、側、直、穡、億、特、食,之部。)
坎坎伐輪兮,
寘之河之漘兮,
河水清且淪猗。
不稼不穡,
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獵,
胡瞻爾庭有縣鶉兮?
彼君子兮,
不素飧兮!(魯齊飧作湌。)
(輪、漘、淪、囷、鶉、飧,文部。)
〔譯文〕
伐檀之聲叮當響,砍下樹木堆放在河邊。河水清清泛著波浪。不種田不收割,為何把三百捆稻谷裝到車上去了?白天黑夜不打獵,為啥狗獾掛滿院子?那班大人老爺們,豈不白白吃閑飯?
伐檀之聲響叮當,放在河邊做車輻。河水清清起微波。不種田不收割,為何把三百捆稻谷裝進車上邊?白天黑夜不打獵,為啥獸肉掛滿院子?那班大人老爺們,豈不白白吃閑飯?
斫輪之聲四處傳播,做好車輪放在河邊。河水清清泛著波光。不種田不收割,為何把三百捆稻谷裝到車上去了?白天黑夜不打獵,為啥鵪鶉掛滿庭院?那班大人老爺們,不是白白吃閑飯?
〔評介〕
《伐檀》三章,章九句。關于這首詩的主旨,歷來說法不一。《詩序》說:“伐檀刺貪也。在位貪鄙,無功而食祿,君子不得進仕爾。”說“刺貪”,其實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刺剝削。說“在位貪鄙,無功而食祿,”其實應該說居于統治地位的剝削階級不從事勞動生產,反而家里什么東西都有,生活得也很幸福。至于說“君子不得進仕”,這就更不對了。鄭玄箋注說:“彼君子者,斥伐木之人。仕有功,乃受祿。”好像說伐木之人無功而食祿,君子才不得進仕。正是申說了《詩序》“君子不得進士”的意思,顯然是不對的。
《魯詩》說:“《伐檀》者,魏之女所作也。傷賢者隱避,素餐在位,今賢者隱退,伐木小人在位食祿,懸珍奇,積百谷,并包有土,澤不加百姓。”(《御覽》五百七十八引蔡邕《琴操》)把詩中諷刺的對象認定是伐木的小人,刺他們的在位食祿,還說是女人所作。這和《詩序》的誤解相似。可見對詩的內容、旨意都沒有確切的理解。從全詩的內容來看這首詩明明是站在勞動者(伐檀者、稼者穡者、狩者獵者)的立場,用勞動者的口吻,非常明顯地責問諷刺那些不勞而獲的剝削階級,是那些統治階級不從事一切勞動生產,卻占有一切。顯然作者應該是男性的伐木奴隸,當時的女子是不會去伐木、耕種和狩獵的。“魏國之女”只是蔡邕假托的一位貴族女子,是他借《伐檀》一詩作為琴曲,歪曲詩意,寄托他的賢者不得在位的感慨罷了。
宋人朱熹的《詩集傳》說:“詩人言有人于此,用力伐檀,將以為車而行陸也。今乃置之河干,則河水清漣而無所用,雖欲自食其力而不可得矣。然其志則自以為不耕則不可以得禾,不獵則不可以得獸,是以甘心窮餓而不悔也。詩人述其事而嘆之,以為是真能不空食者。”朱老夫子讀懂了原詩,說得很有道理。余冠英先生在《詩經選》里說:“這詩反映被剝削者對于剝削者的不滿。”今人大多數贊同余先生的看法。
這是一首描寫勞動者的伐木生活和他們憤怒控訴統治者的不勞而獲、殘酷掠奪的詩篇。開頭兩句為第一層,具體描寫伐木者艱辛而繁重的勞動情景。中間五句為第二層,寫勞動者對剝削者的憤恨和責問。“河水清且漣猗”是寫景,是文章的過渡,是借景起興,即從寫自然景色很美,引出對剝削者的責問。兩個“胡”字問得非常有力。勞動人民辛辛苦苦創造出來的勞動果實,卻落到了“不稼不穡”、“不狩不獵”的統治者手里,這究竟是為什么?這個強有力的責問,把統治者坐享其成、強取豪奪的兇殘面目完全揭露出來了。伐木者“勞而不獲”,統治者“獲而不勞”,這就深刻地揭示了兩者之間的剝削與被剝削的關系,觸及了當時罪惡的社會制度。詩的最后兩句是第三層,是用反語進行辛辣的嘲諷。是說那些身居高位而又自詡為道德品質高尚的貴族老爺不過是白吃飯的,意在揭露他們的坐享其成的剝削本質。這兩句在詩章的最后出現,真好象奇峰突起,彩云飛天,給人留下尋覓不盡的余味。
二、三兩章的內容與第一章基本相同,每章只是更換了幾個字。這樣換字不僅是為了換韻,而且使全詩的內容更加充實。你看:奴隸們的勞動,“伐檀”“伐輻”“伐輪”,一件件,一樁樁地簡直沒完沒了,繁重的勞動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而奴隸主“不稼不穡”,囤里的糧食卻是“三百廛”“三百億”“三百囷”,數量何等巨大;“不狩不獵”,院子里卻掛滿了“貆”“特”“鶉”等野味,地上走的、空中飛的樣樣有,品種何其繁多,嚴重的階級剝削,尖銳的階級對立,三章連貫起來看,內容更豐富、更具體,它的思想性與戰斗力也得到進一步加強,勞動人民的反抗精神表現得尤為突出。我們還看到本詩提出了過去剝削者不敢提出的問題:被剝削者養活剝削者。這是一個事實,這也是一個真理。
本詩采用了重章疊唱的結構形式,后兩章和第一章相比,只換了六個字,其余相應位置的字完全相同。本詩雖是句式多變,但整齊勻稱,音律和諧,富有強烈的節奏感。用這種反復詠唱的形式,來開拓詩的意境,充實詩的內容,加強詩的音樂性和感染力。
這詩總的說是用賦法。但是每章的第三句是興,因為這一句的寫景,從上下文的關系看,主要是為了引起下文,亦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朱熹《詩集傳》)。也有人認為詩的前三句都是起興的句。理由是因為詩的前兩句所寫的內容與后邊的質問的內容并不是一回事。所以也可以說前三句是“興”。興的種類很多,本詩屬于交代背景、渲染氣氛和烘托形象的起興。每章都是以伐木的情景起興。艱苦的伐木場景觸動了詩人的情感,聯想到自己的勞而無獲,剝削者卻占有一切,于是便詠唱出對剝削者的質問,抒發了對剝削制度的強烈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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