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弢
這里是我的一篇關于小品文的拉雜談,是被催稿的信逼出來的。
一
我的所謂小品文,其實就是現在一般人所渾稱的雜文。
自從《人間世》創刊以后,主編者以為小品文當以自我為中心,閑適為格調,于是違反這二個條例的短文章,仿佛都變做棄嬰,被摒絕于小品圈外了。這時候就有人另起爐灶,用雜文這一個名目,來網羅所有的短文,而把小品文三字,完全送給以閑適為格調的東西了。
然而,閑適是決不能獨占小品圈子的。明末的文人固多幽閑瀟灑之作,但是明末的小品文是不能代表過去所有的小品文的,而況還有未來。
如果能夠不泥于一物,放眼看看,則無論那一代,那一朝,終有一些凌厲峭拔的作品,被目為“盛世之累”,弄得奴才們奔走叫喊,要遏抑,禁止,殺戮。而于世無與的閑適,只不過是一種傾向,無論如何也不能統一小品文的天下。
二
現在已經有人要把雜文——也就是我所說的小品文逐出“文藝作品領域”了,理由是:現在所流行的小品文非常地雜,內容無所不談,倘加嚴格限定,大多數無法容納于“文藝作品領域”之內。
不錯,現在的小品文是泛論一切的,而且還有了科學小品和歷史小品,將來一定還有更多的名目。然而照小品文本身說來,它仍舊是文藝作品。正和小說也有歷史小說、科學小說的分別,而小說的本身仍不失為文藝作品一樣。
我以為小品文的所以雜,所以無所不談,正足以表示它反映整個社會,具備了文藝作品主要的條件。它不像其它各科那樣,只限于一種專門知識。它是內容技巧并重的。
所以我說,小品文是文藝體裁的一種。
三
在過去兩年的文壇上,小說、詩歌、戲劇之類異常沉寂,有些人就歸罪于小品文,因為相反地,小品文是很發達的。
正如上面所說,小品文也是文藝體裁的一種,如果戲劇的發達妨礙不了詩歌,詩歌的發達妨礙不了小說,則小品文也決不會妨礙小說、詩歌、戲劇之類的發展的。我們需要大家貨,也缺不了小東西。
既然兩俱需要,則照例是應該共同發展的。如果其中有一種停滯了,那就得找出根本的原因來,不能因為自己光了頭,看見別人有辮子便拉,以為是他害你出了丑。
不過我們也不否認,現在已經有許多小說家、詩人、戲劇家在改行寫小品文了,這也許是一個壞現象,但壞的仍舊不是小品文。環境使那些作家不能不暫時改行,所以還得從問題本身著想。東鄰失了火,卻怪西鄰開柴爿店,不但顛倒是非,也終究無補于實際的。
我希望寫小說、詩歌、戲劇、小品的,能夠各各不忽略自己的工作,則不但不至于互相妨礙,而且正可以攜手并進。
四
有些人以為寫小品文是成名的捷徑,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大錯誤。
雖然是三五百字,幾十句話,然而要寫得像樣,三五百字,幾十句話也正有它的難處,會寫長篇小說、長詩、多幕劇的作家,未必就寫得出好小品文,即是一個例證。
如果小品文真的容易寫,容易成名,則世界上要成名的不妨就寫小品文,又何苦去干自吹自擂的勾當。
五
關于小品文的文章,我已經寫過不少了。以上所說的,或者是重新記起,或者是看了“大話家”的責難而后想到,但也有的是由于別人的啟發。
自然,一顆鴿蛋般大的珍珠,要比一顆碎米般大的來得可貴;但倘使那鴿蛋般大的是假的,而那顆碎米般大的倒是真的,則后者反而要比前者可貴,因為珍珠是以真假為前提的。
文章也該以內容的好壞為前提。
一味反對小品文的短小的,他根本就是一個不會思索的腳色。
此后的小品文作家,應該注意于小品文的發展,不要讓它停頓在“閑適”上,或者停頓在“大話家”的舌頭上。
1935年2月21日
(1935年3月《小品文和漫畫》)
注釋本文批評了對于小品文的種種錯誤的看法,并闡發了自己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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