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公于章安令,遷為太尉記室參軍,名字已顯而位微,人未多識。公東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數人,投錢塘亭住。爾時吳興沈充為縣令①,當送客過浙江。客出,亭吏驅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彷徨,問:“牛屋下是何人物?”吏云:“昨有一傖父,來寄亭中,有尊重客,權移之。”褚因舉手答曰:“河南褚季野。”遠近久承公名。令于是大遽,不敢移公,便于牛屋下脩刺詣公②,更宰殺為饌具。于公前鞭撻亭吏,欲以謝慚。公與之酌宴,言色無異,狀如不覺。令送公至界。
(《世說新語》)
注釋①吳興——在浙江省北部,三國吳為吳興郡治。②脩刺——遞名帖。
賞析這則故事,以較強的戲劇性反映了等級社會中以貌取人的勢利嘴臉,同時也表現了一位比較超脫、看破世事者的名士風度。
這則故事的戲劇性由誤會產生:褚公是一位“名已顯”而“位尚微”的人物,夜投錢塘亭住宿,適值吳興縣今沈充前來,亭吏便把褚公趕到牛棚。不久,沈得知牛棚中之“傖父”乃堂堂名士褚季野,便慌忙脩刺,為饌,且鞭亭吏以謝罪。
在一個以權勢為軸心的等級社會中,人的本身價值得不到同類的尊重,亭吏見褚衣著寒酸便目為“傖父”,為討好縣令,便把他從亭中趕到牛棚;而一旦得知其名位便立即刮目相待,視若上賓。幾千年來,中國社會就在這種“天經地義”的陳腐觀念中循環往復,這也正是其長期停滯不前的原因之一。
這一帶有戲劇性的故事本身并無多少新意,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寫出了一個不以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為意的高人形象——褚季野:亭吏把他趕到牛棚,他安之若素,縣令向他賠情謝罪,他也不動聲色。即使在酒席宴前,他仍“言色無異,狀如不覺”。那么,他何以要舉手自報家門呢?那并非要自我炫耀,他是想看看人們嘴臉的變化,瞧瞧人生舞臺上的一出小戲借以開心。褚季野早就看透了這個重名不重實、重權不重人、重假不重真的社會的本質,他的戲劇性變化的遭遇是一種社會常態,是一種約定俗成的必然,因此任爾變幻,我自不動聲色,更不動心動情。褚季野確實是比較超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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