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常苦瘦,剿兒常苦貧。
黃禾起羸馬,有錢始作人。
北朝民歌,素來是豪蕩奔放、慷慨激昂的,這首《幽州馬客吟歌辭》(快馬常苦瘦),也鮮明地表現(xiàn)了這一特點。此歌在《樂府詩集》中列入《梁鼓角橫吹曲》,共有五首,“快馬常苦瘦”是第一首。與其它各首多寫男女歡愛生活不同,這首詩是抒憤之作,它借用形象的比喻,揭露了當時北方社會貧富不均、勞者不獲的極不公平的現(xiàn)象,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是篇難得的“金剛怒目”式的作品。
“幽州馬客”,當指北方以獵牧為生的騎手,他們處在社會的下層,對北方人民的饑寒生涯,有著深切的親身感受。本詩就緊緊抓住貧苦的“勦兒”與任人驅(qū)使的馬之間的某些共同之處,反復比照,真切地反映了那種社會現(xiàn)實。馬在北方是最為常見的牲口,也是馬客不可須臾分離的伴侶。它們受主人驅(qū)使終日奔走忙碌,其中快馬消耗最大,而“鞭打快馬”的現(xiàn)象,快馬“食不飽,力不足,欲與常馬等不可得”(韓愈語)的不平現(xiàn)象,任何時候都是存在的。“勦兒”,指勞苦之人,“剿”是勞的意思。快馬受著鞭趕,勦兒卻也受著統(tǒng)治者無形的鞭策,兩者的處境,何其相似!貧苦人辛勤勞作,到頭來仍然為貧窮所苦,而越是能干的人,越是賣命的人,處境卻越為悲慘。詩中連用兩個“苦”字,見得苦不堪言;兩個“常”字,又見得這種苦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這就直接引起了最后兩句的抒憤。第三句仍然以馬作比,意謂那瘦弱的馬只要喂它些谷草,也是能夠長肥的啊!有一種解釋說“黃禾”不是一般的干草,而是帶谷的干草,此句意謂好料才能救活瘦馬,若是這樣,則此句意味更長。它的結(jié)穴是在最后一句。歌者雖自稱“剿兒”,但他是人中“快馬”,付出的勞動倍于常人,他自然有資格要求“有錢”,要求富裕生活,這要求就像快馬須好料一樣正常!因此,“有錢始作人”,是窮人對美好生活的強烈企求;由于這企求事實上達不到,所以這一句又是對勞者不獲、獲者不勞的社會的強烈憤慨。同時,“有錢始作人”看上去是無理的,難道無錢連人都算不上嗎?但這個無理,卻正好能耐人玩味、發(fā)人深省:在那個社會里,“人”只是富貴者享有的稱號,而廣大貧苦百姓,連做人的資格也沒有!這短短五個字,卻透露出統(tǒng)治階級在經(jīng)濟上、心理上對人民的壓迫之深;此詩的社會認識價值,亦在這里得到了充分的實現(xiàn)。
全詩運用了比興手法,但不是簡單的先比后賦,而是采取了錯綜安排的形式。具體地說,第一句講馬之瘦,暗含人之貧,第二句講人之貧,又進一步深化了第一句的含義;而這兩句,又都暗暗包含著勞者不獲這一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第三句“黃禾起羸馬”,一面回應第一句,承接第二句,一面又為第四句作了必要的導引。這樣層層鋪墊,最后一句就自然而然地跳脫而出,具有無可辯駁的力量,歌者和廣大人民的憤慨之情,也就隨之而得到了爆發(fā)般的宣泄。北朝樂府民歌,不僅有悲壯蒼涼的風格,其中的佳作,還具有匠心獨運的藝術技巧,從這首詩中,亦可見其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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