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歡別,合會在何時?
明燈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詩越短小,越不易寫好。如果沒有波瀾曲折,便顯得平庸了。這首《子夜》,起句就不同凡庸。“今日已歡別”,以“歡”代悲表現分別,獨出心裁,打破了以痛苦表現分別的情感模式。歡然道別,是企圖沖淡分手時的痛苦感傷。然而,別時的短暫興奮,終究不能掩住內心的真正憂傷。“合會在何時?”的疑問,便將相會時的依戀和對于重逢何日的迷惘,一起和盤托出了。一個“歡”字,卻能使讀者體驗到了分別的“悲”,的確是精于遣詞。然而,這兩句比起下兩句表現悲哀的巧妙,則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明燈照空局,悠然未有期”,又進一步將時間推向分別之后,對痛苦進行深化。空局,指空的圍棋盤。悠然,久長之意。期,這里指重逢的約期。圍棋是雙人對弈之物,此刻人已離去、棋已收起,詩中的少女獨對空棋盤,這情景,已叫人情何以堪了;再想到剛才弈棋互賭、勝家淺斟、輸家低唱,何等歡愛,但重溫舊夢,還遙遙無期,這心頭苦甜交雜的滋味,更令她黯然神傷了。這二句,以空局襯托孤影,構想固已不凡,比起上二句,精巧更上一層。然而,其妙處還不止于此。“悠然”,諧“油燃”;期,諧“棋”之音:恰好與上文“明燈”、“空局”兩兩相對。三、四二句,字面上看,似乎意義不相連屬。待點破諧音這一層,讀者大概更要叫絕了吧?這種巧妙的雙關,又在冷寂的情感氛圍中加進了一絲俏皮味、機靈味,使全詩雖悲而不凄。這也與全詩的基調相合:到底這種離別之苦,只是一種含著甜意的痛苦罷了。那么,妙處說盡了吧?否,否。請再想,圍棋古稱“手談”,是心靈交流的媒介之一,人的秉性、氣質,無不能在棋上流露,猶如“琴為心聲”一般。惟奏琴只能道一人心意,弈棋則猶如二人晤言。然而此刻,空落落的棋盤,昭示著少女空落落的心靈:歡郎已去、知音斷絕,千種風情、欲訴何人?萬般無奈,誰能慰我?再看明燈之下,局上縱橫十九道歷然在目,預示著來日生活就像棋盤格一樣單調無聊,靜寂之中飽蘊著難以排遣的沉悶和空虛。——小小棋盤,而具如此的象征意義,詩的取物譬喻,不也是很巧妙的嗎?
小詩不易寫好,但寫得好了,其滋味更耐人咀嚼。這首《子夜》,即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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