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邊草,悠悠萬里道。草生在春時,遠道還有期。春至草不生,期盡嘆無聲。感物懷思心,夢想發中情。夢君如鴛鴦,比翼云間翔。既覺寂無見,曠如參與商。夢君結同心,比翼游北林。既覺寂無見,曠如商與參。河洛自有涸,不如中岳安。回流不及返,浮云往自還。悲風動思心,悠悠誰知者?懸景無停居,忽如馳駟馬。傾耳懷音響,轉目淚雙墮。生存無會期,要君黃泉下!
漢樂府有《飲馬長城窟行》,寫思婦懷遠之情。本篇即其擬作,題亦作《飲馬長城窟行》。漢樂府原作開頭二句是“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本篇開頭大體相同,也是從綿綿春草起興,觸發對身在遠方的丈夫的懷念。“悠悠萬里道”的“悠悠”,既是描狀道路遙遠,也是形容其思緒的綿綿。草春生秋衰,最易引起人的節序之感;草又往往生長在道旁、河邊,與人的行蹤常發生聯系。所以草就很自然地引起人們的懷遠、恨別之情,比如《楚辭》“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即是同感。下面就寫道:“草生在春時,遠道還有期。”這里是以草生有時推想丈夫還鄉有日:草在春天萌發了,征人還能不回來嗎?可是,“春至草不生,期盡嘆無聲。”春天來了草未生出,征人歸期過了也不見回來,真叫她欲嘆無聲,痛苦至極了。這里“春至草不生”似有悖常理,但我們不妨將它看作是主人公迷惘的精神狀態的表現:因為行人未歸,就怪罪于“草不生”,草并非不生,或許這個春天生得遲些,或者不像她所想望的那么茂盛罷了。這種無理而怨正說明失望之深、心緒之亂,在這樣情況下,對征人的思念更加抑制不住了,以至形諸夢寐,這就是“感物懷思心,夢想發中情”二句的意思。以上是第一段。
接下來寫夢。夢境是美好的,夢中她與丈夫像鴛鴦那樣形影不離,“比翼云間翔”,是多么歡樂啊。夢中還重現了初婚時“結同心”的細節,那又是多么幸福、令人回味無窮的情景啊。可是夢醒后什么也沒有,只是難耐的孤寂、長久的懸隔。這里運用了反復的筆法,一再閃現夢境、夢醒情形,表現主人公不斷的精神掙扎,以及這種掙扎所帶來的痛苦,夢境越美好,越叫人感到現實的冷酷。下面四句是寫夢醒后的怨情。“河洛自有涸,不如中岳安。”說黃河、洛水也有干涸的時候,比不上高大的嵩山(中岳)永久不變。下面“回流不及返”,承“河洛自有涸”而來,意思說河床干涸了,流出去的水就不會再流回來;“浮云往自還”承“不如中岳安”而來,意思說中岳永在,飄蕩出去的浮云總會回來。這四句設比,是寫女子不安地猜想:丈夫的愛心,到底是干涸了的河床呢,還是永恒不變的高山?如果是前者,相思也是徒然,因為他已經一去不返;如果是后者,那么眼前雖然不見,他總有一天要回來。真叫人不好揣測啊!四句比喻,細致地體現了女子復雜的心情。雖有怨意,但隱而不露,委婉而有溫情。以上是第二段。
第三段又是即景抒情。“悲風動思心”,經過上面那些精神折磨,她眼里的景色不像一開始還有點生氣和悅目的色彩,而是顯得衰颯和黯淡了。“悠悠誰知者”,“悠悠”指她那無盡的心思,她覺得沒有人能理解,首先丈夫就不理解嘛,要不,他怎么老是流蕩不歸呢!這一反問很是深沉。作為一個女子最感痛苦的莫過青春虛度,所以下面她又道:“懸景無停居,忽如馳駟馬。”“懸景”指太陽。時光的運行一刻不停,就像奔馬一樣,一生很快就會過去。丈夫再不回來,轉眼就是白頭,令人多么心焦!“傾耳懷音響,轉目淚雙墮。”這就是望歸的情況了。“懷音響”,惦念、聆聽丈夫歸來的響動,如車聲、腳步聲、語聲,“傾耳”可見其注意力的集中。作者有《雜言詩》道:“雷隱隱,感妾心,傾耳清聽非車音”,正寫這種情形。這是一個十分富含心理內容的細節。“轉目淚雙墮”,沒有聽到什么音響,她十分傷心,由“傾耳”到“轉目”這一細微動態,見出她的失望和無可奈何。“生存無會期,要君黃泉下!”這是她絕望中的追求,生無會期,期待死后相會。要,即約。這表現了女主人公對愛情的無比執著。這是可敬的,同時又是可憫的,在封建社會里,女子是依附于男人的,即使男人“二三其德”、用情不專,女子往往還是癡心相守、甚至犧牲自己。這個女子對丈夫未能如約歸來,是有怨意的,也有種種揣測,但她仍是一如既往地愛著他,等著他,最后還有那樣的情誓,這是帶有悲劇色彩的。
前面說了這是一首擬樂府,不少地方有模仿《飲馬長城窟行》那篇作品的痕跡,如開頭的起興、中間夢的穿插、隨情境轉換不斷換韻等(本篇七次轉韻)。但本篇在藝術上也有明顯的提高:在結構上顯得比原作緊湊、整一,原作顯得較散,全篇并非由統一的意境構成,似乎是由樸素的“接字”維系起來;在抒情、描寫上也比原作細致,如原作寫夢很是概括,主人公心理也不如本篇寫得深曲。當然,那是民間作品,顯得一片天籟,純乎自然,這篇就易于見出匠心和工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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