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江西詩詞·南宋后期江西詩歌·文天祥
文天祥(1236~1283),原名云孫,字履善,又字宋瑞,自號文山、浮休道人,吉州吉水(今江西吉水縣)人。其詳細生平經歷,《宋史·文天祥傳》有記載:
年二十,舉進士……帝親拔為第一。
開慶初,大元兵伐宋,宦官董宋臣說上遷都,人莫敢議其非者。天祥時入為寧海軍節度判官,上書“乞斬宋臣,以一人心?!薄煜榧葦党?,援錢若水例致仕,時年三十七。
德祐初,江上報急,詔天下勤王。天祥捧詔涕泣……以江西提刑安撫使召入衛。其友止之,曰:“……君以烏合萬余赴之,是何異驅群羊而搏猛虎?!碧煜樵唬骸拔嵋嘀淙灰病5趪茵B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無一人一騎入關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義士將有聞風而起者。義勝者謀立,人眾者功濟,如此則社稷猶可保也?!薄巳?,天祥提兵至臨安,除知平江府……明年正月,除知臨安府。未幾,宋降……除右丞相兼樞密使,使如軍中請和,與大元宰相伯顏抗論皋亭山。丞相怒拘之……天祥……夜亡入真州……
天祥未至時,揚有脫歸兵言:“密遣一丞相入真州說降矣?!蓖ブバ胖?,以為天祥來說降也……下令捕文丞相甚急……乃東入海道……至溫州。
聞益王未立,乃上表勸進,以觀文殿學士、侍讀召至福,拜右丞相……至元十四年……至空坑,軍士皆潰……天祥收殘兵奔循州……十五年……衛王繼立……加天祥少保,信國公……天祥方飯五坡嶺,張弘范兵突至……天祥倉皇出走,千戶王惟義前執之,天祥吞腦子,不死。
天祥至潮陽,見弘范,左右命之拜,不拜。弘范遂以客禮見之,與俱入厓山,使為書招張世杰……乃書所《過零丁洋》詩與之……厓山破,軍中置酒大會,弘范曰:“國亡,丞相忠孝盡矣,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將不失為宰相也?!碧煜殂怀鎏樵唬骸皣霾荒芫?,為人臣者死有余罪,況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弘范義之,遣使護送天祥至京師。
天祥在道,不食八日,不死,即復食。至燕……天祥在燕凡三年,上知天祥終不屈也……召入諭之曰:“汝何愿?”天祥對曰:“天祥受宋恩,為宰相,安事二姓?愿賜之一死足矣!”……天祥臨刑殊從容,謂吏卒曰:“吾事畢矣?!蹦相l拜而死……年四十七,其衣帶中有贊曰:“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圣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后,庶幾無愧?!?sup>[1]
文天祥有強烈的愛國思想,并能突破狹隘的忠君觀念,最后以身殉國,譜寫了一曲愛國主義的高歌。其云:
初修降表我無名,不是隨班拜舞人。誰遣附庸祈請使,要教索虜識忠臣。(《使北八首》之六)
英雄未肯死前休。(《指南錄·紀事六首》之六)
無書求出獄,有舌到臨刑。(《己卯十月一日至燕》)
博羅曰:“德祐嗣君非爾君耶?”曰:“吾君也?!痹唬骸皸壦镁齽e立二王,如何是忠臣?”予曰:“德祐吾君也,不幸而失國,當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吾別立君,為宗廟社稷,所以為忠臣也。從懷愍而北者非忠,從元帝為忠,從徽欽而北者非忠,從高宗為忠?!?《紀年錄·宋祥興元年》)[2]
博羅曰:“德祐嗣君非爾君耶?”曰:“吾君也?!痹唬骸皸壦镁齽e立二王,如何是忠臣?”予曰:“德祐吾君也,不幸而失國,當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吾別立君,為宗廟社稷,所以為忠臣也。從懷愍而北者非忠,從元帝為忠,從徽欽而北者非忠,從高宗為忠。”(《紀年錄·宋祥興元年》)[2]
王炎午《望祭文丞相文》評曰:
扶顛持危,文山、諸葛。相國雖同,而公死節。倡義舉勇,文山、張巡。殺身不異,而公秉鈞。名相烈士。合為一傳,三千年間,人不兩見。[3]
羅倫《宋丞相文信國公祠堂記》評曰:
夫慷慨就義,決死生于一旦,中人猶或能也,若歷履萬死,其執彌堅,其志彌勵,非仁者其能然乎?方公之使虜,詆大酋,罵逆賊,當死;脫京口,走真州,如揚州,趨高郵,抵通州,苗再成逐之,李庭芝疑之,外迫于虜寇,內煎于饑餓,無日而不當死;然后遵海道,涉鯨波,歸立二王,開督南劍,敗績于空坑,當死;仰藥于潮陽,當死;絕粒于南安,當死;卒至就囚燕獄,從容南向,再拜而死。震動天地,照耀萬世,可謂天下之大忠也。[4]
文天祥的詩詞創作可以德祐時起兵勤王分為前后兩期。前期之作,是一般的文人詩,雖然其間有一些詩篇是抒發憂時之感或揭露統治集團的矛盾和罪惡的,但更多的卻是題詠匆匆、酬應瑣屑之作,與一般調弄筆墨的文人之作無異。德祐以后,由于文天祥所處的社會環境的激烈變動,并親身體驗到亡國的慘痛,他的愛國思想升華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這一時期詩詞的藝術成就也達到了更高的境界。他的古體詩,氣勢磅礴,筆力遒勁;他的律詩,言簡意賅,對仗工整;他的絕句,凄厲高亢,明白如話;他的詞,筆觸有力,風骨凜然。這些作品抒發了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感情,具有震撼人心的感染力,且能和強烈的紀實性相結合,實踐了他以詩為史的文學主張。為此,他特別標舉杜甫。作品的風格也力學老杜,以慷慨激昂和悲壯蒼涼為主,于詩可算陸游的后勁,于詞可稱辛棄疾的后勁,其中尤以詩的成就為最高,在南宋詩壇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在我國文學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
其《集杜詩自序》云:
余坐幽燕獄中,無所為,誦杜詩,稍習諸所感興,因其五言,集為絕句,久之,得二百首。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為代言之,日玩之不置,但覺為吾詩,忘其為子美詩也。乃知子美非能自為詩,詩句自是人情性中語,煩子美道耳。子美于吾,隔數百年,而其言語為吾用,非情性同哉?昔人評杜詩為詩史,蓋其以詠歌之辭,寓紀載之實,而抑揚褒貶之意,燦然于其中,雖謂之史,可也。予所集杜詩,自余顛沛以來,世變人事,概見于此矣,是非有意于為詩者也。后之良史,尚庶幾有考焉。
相關評論有:
有詩有詩《吟嘯集》,紙上飛蛇噴香汁。杜陵寶唾手親拾,滄海月明老珠泣。天地長留國風什,鬼神呵護六丁立。我公筆勢人莫及,每一呻吟淚痕濕。嗚乎八歌兮歌轉急,魂招不來風習習。[5]
其詩辭序記等作,或論理敘事,或寫懷詠物,或吊古而傷今,大篇短章,宏衍巨麗,嚴峻剴切,皆惓惓焉愛君憂國之誠,匡濟恢復之計。至其自誓盡忠死節之言,未嘗輟諸口。讀之,使人流涕感奮,可以想見其為人。[6]
(文信公《集杜詩》)一名《文山詩史》,宋文天祥撰……詩凡二百篇,皆五言二韻,專集杜句而成。每篇之首,悉有標目次第,而題下敘次時事,于國家淪喪之由,生平閱歷之境,及忠臣義士之周旋患難者,一一詳志其實,顛末粲然,不愧“詩史”之目。[7]
其詩除著名的《正氣歌》外,為人們激賞的還有: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炭譃╊^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過零丁洋》)
草合離宮轉夕暉,孤云飄泊復何依?山河風景元無異,城郭人民半已非。滿地蘆花和我老,舊家燕子傍誰飛?從今別卻江南目,化作啼鵑帶血歸。(《金陵驛二首》之一)
山河千里在,煙火一家無。壯甚睢陽守,冤哉馬邑屠。蒼天如可問,赤子果何辜。唇齒提封舊,撫膺三嘆吁!(《常州》)
功業飄零五丈原,如今局促傍誰轅?俯眉北去明妃淚,啼血南飛望帝魂。骨肉凋殘唯我在,形容變盡只聲存。江流千古英雄恨,蘭作行舟柳作樊。(《和中齋韻》)
功業飄零五丈原,如今局促傍誰轅?俯眉北去明妃淚,啼血南飛望帝魂。骨肉凋殘唯我在,形容變盡只聲存。江流千古英雄恨,蘭作行舟柳作樊。(《和中齋韻》)
其詞如: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借,世間英物。蜀鳥吳花殘照里,忍見荒城頹壁。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堂堂劍氣,斗??照J奇杰。那信江海余生,南行萬里,屬扁舟齊發。正為鷗盟留醉眼,細看濤生云滅。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沖冠發。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酹江月》驛中言別友人)
乾坤能大,算蛟龍、元不是池中物。風雨牢愁無著處,那更寒蟲四壁。橫槊題詩,登樓作賦,萬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來還有英杰??靶σ蝗~漂零,重來淮水,正涼風新發。鏡里朱顏都變盡,只有丹心難滅。去去龍沙,江山回首,一線青如發。故人應念,杜鵑枝上殘月。(《酹江月》)
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氣分,士無全節,君臣義缺,誰負剛腸。罵賊睢陽,愛君許遠,留得聲名萬古香。后來者,無二公之操,百煉之鋼。人生翕欻云亡。好烈烈轟轟做一場。使當時賣國,甘心降虜,受人唾罵,安得留芳。古廟幽沉,儀容儼雅,枯木寒鴉幾夕陽。郵亭下,有奸雄過此,仔細思量。(《沁園春·題張許廟》)
文天祥的詩詞創作,充分展示了他的生命意識。這包含了他對國家與社會命運的深切關注:無論自己身居何位、身處何地,都心系君王社稷的利益和安危,體現的是濃厚的憂患意識。面對各種不平與挫折,尤其是面對悲慘厄運,他表現出了驚人的斗爭精神:為實現理想而甘心頑強奮斗,向一切不幸抗爭。而一旦要經受住生死抉擇的考驗時,他又會義無反顧地舍棄生命,追求理想中的真理,從而舍生取義,讓一股正氣長留人間。在藝術表現上,筆觸有力,感情強烈,節義凜然,更好表現了詩人威武不屈的英勇氣概及震撼人心的力量,成為南宋末年光照日月、氣壯山河的絕唱!
注釋
[1]脫脫等:《宋史》卷四一八。[2]文天祥:《文天祥全集》,中國書店,1985年版,第462頁。[3]《文天祥全集》,第515頁。[4]《文天祥全集》,第516頁。[5]汪元量:《浮丘道人招魂歌九首》之八,見《文天祥全集》,第525頁。[6]韓雍:《文山先生文集序》,見《文天祥全集》,第521頁。[7]《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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