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電話
[日本]古賀準二
在一套窄小公寓的房間里，一個男人正往小飯桌上擺碗筷。沒有燈罩的電燈發出暗淡的燈光照到陽臺上，晾衣竿上掛著淡藍色的鳥籠，籠中偶爾啾啾地響起一對十姊妹的對鳴聲。電話鈴響起，男人停住了手。
“喂——”
“……”
“喂，這里是城之內——”
“……”
“您是哪一位？”
雖然能聽到呼吸聲，但對方不說話。
會不會是無言電話？不過男人想不出被人故意找麻煩或惡作劇的理由。
“找我妻子京子嗎？她到附近的糕餅店買東西去了。不瞞您說，今天是我六十歲的生日。本來我忘得一干二凈，可妻子說：‘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病也好了，我得豁出點兒錢來買盒蛋糕?！齽偝鋈?，一會兒就會回來……”
“……”
“兩年前我得病以后，實在讓她辛苦了?！?/p>
“……”
“想來，我一直讓她很辛苦?！?/p>
“……”
“從前，我生存的意義就是工作。天天追趕時間和錢，又被它們追趕，把妻子和孩子丟在一邊不管?！?/p>
“……”
“有一次做股票投機，遭受了慘重的損失。為了還債，房子、土地都到了別人手里，我才突然發現失去了朋友、公司，還有孩子們?！?/p>
“……”
“像墜入絕望的深淵里，我想自殺的時候，妻子這么說：‘孩子他爸，你權當自己回到剛出生時那樣一無所有的狀況。咱們兩手空空從頭開始吧——’”
“……”
“我那時才醒悟過來，同時對過去的生活產生了懷疑，我究竟圖個什么來著。直到現在還感謝我妻子，我是從她那兒獲得了新生?！?/p>
“……”
“兩年前我得大病的時候也讓我妻子非常擔心。直到現在我還不怎么能工作，所以妻子只能去打零工。我有時真是覺得奇怪，她那瘦弱的身體里怎么會蘊藏著那么多的精力。”
“……”
“我女兒隆子六年前跟男人一起離家出走了。想來我應該承認她第一次自己選擇的異性。但我當時覺得更體面一點兒的男人才和我女兒般配。這應該說是做父親的一點兒私心了?！?/p>
“……”
“聽說她好像有了兩個兒子，一個五歲，另一個三歲，他們現在正是最可愛的時候吧……”
“……”
“啊，這個，像是我妻子有時瞞著我去看他們?！?/p>
“……”
“我有一個兒子名字叫徹，十年前他竟說想當音樂家，大概不想做像他父親這樣的人吧。我勸他不管怎樣應該先讀完大學，可是他不聽，我們吵架后，最終和他斷絕了父子關系?！?/p>
“……”
“那個小子該是三十歲了吧，也不知在哪兒怎樣過日子……”
“……”
“每天一早一晚，我都要和妻子一起祈禱他平安無事?！?/p>
“……”
“現在，我跟妻子兩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小公寓里過著儉樸的日子?！?/p>
“……”
“我們養著一對十姊妹，它們很親昵，還下了兩個蛋。”
“……”
“我一個人講了很多沒用的事情。啊，您是哪位來著？”
電話里對方的呼吸急促起來。
“喂，您怎么了？”
“……”
突然話筒中響起一陣嗚咽聲。
“爸，祝您生日快樂！隆子姐姐和媽媽也在這里。我們馬上就去您那兒！”
這是隔了十年之后才聽到的兒子的說話聲。
“……”
男人無言地握緊話筒，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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