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端午節雖不放假,卻是除春節以外最重要的一個節日,也是最令人激動和快樂的節日。一年中母親只給我們添兩次新衣裳,一次是春節,一次就是端午節。這天我們姐妹穿上漂亮的新衣裳,很臭美!大人們平時是不讓我們小孩沾酒的,但一年只有兩次例外,一次是大年三十的年夜飯;一次就是端午節。這天父親都會喊我們坐下喝一口,辣得我們直咂嘴巴,母親不僅不責怪父親,還在一旁頜首微笑。
對于端午節,我總覺得有些神秘的色彩,小時候經過的事情到現在也沒弄明白。小時候,我生活在一個小縣城,那個小城,是個風俗濃厚的地方,到了端午節,那就格外的會顯現出來。
端午節的那天,天剛蒙蒙亮,母親就會把我們叫醒。母親平時比較溫和,既使平時上學,她也一般不會催我們早起的,但端午節這一天,她是一定逼我們早起的。我們起來后,她是破例要帶我們出門,不是向城中心去,而是向城外田野里走去。到了野外,她開始下命令,要我們把地里的莊稼或小草小樹上的露水用手沾了,洗眼睛。母親說: “這樣不僅能讓眼睛明亮,而且不害眼病。”我曾經好奇地問過母親:“為什么非要用端午節這天的露水洗眼才不害眼病呢?”母親說:“我也不曉得,是老輩人傳下來的,老輩人傳下來的東西不會錯。”我們雖然沒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一點是實在的,那就是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從小長到大,沒有一個害眼病,也沒有一個戴眼鏡的。關于端午節的露水,還有一個神奇的用途,那就是用它來發面,不僅不需要酵母,而且發出來的面蒸出來的饃饃格外香。我們左鄰右舍的街坊們都要在端午的前半夜,把那些盆盆罐罐都擺放在野地里,用來接露水。
我們在郊野里用露水洗過眼睛后,母親就帶著我們采野艾蒿、菖蒲,我們幾個兄弟姐妹一人采上一把,然后頭舉著艾蒿、菖蒲浩浩蕩蕩地回家了。
到了家里,母親把采來的艾蒿、菖蒲扎成一把把的放在門前,母親告訴我們,這是為了驅邪。然后又給我們鼻子上、耳朵上一人抹上一點雄黃酒,也說是為了避邪。邪是什么,我們弄不明白,但知道不是好東西。但為什么非要在端午節這天避邪呢?難道端午節這天邪才可能跑出來嗎?
母親給我們點了雄黃酒,然后開始給我們做早餐,煮粽子、咸鴨蛋和大蒜。平時大蒜是佐料,只是在炒菜或拌涼菜時才放一點的,可端午節這一天,母親則是把它當主食要我們一人吃上上十瓣大蒜的,為什么要這樣,母親說是殺蟲排毒的,但為什么非要在端午節這天這樣吃大蒜才能殺蟲排毒呢?這對于我們來說,這還是個迷。吃了早餐,我們該上學了,母親會給我們每人身上系一個香布袋,這是前一晚母親連夜趕制的。香布袋很好看,用綢布和五彩絲線縫制的,有辣椒狀的,也有燈籠狀的,還有金瓜型的。香布袋聞起來很香,我問母親,香布袋里面裝的是什么,母親說是藥草。我問為什么平時不帶香布袋,而偏要在端午節帶呢?母親還是那句含糊話:老輩人傳下來的。但有一點她說得很明確,就是帶上香布袋,那些蛇呀、毒蟲呀會躲得遠遠的,不會爬到身上來。
挎上香布袋后,母親還會把一個咸鴨蛋裝進一個用紅絲線編織的兜兜里,掛在我們的脖子上。我們這才開始蹦蹦跳跳地上學去了。進了教室,抬頭一看,班上每個同學都和我一樣鼻子耳朵上都點著雄黃酒,腰里挎著香布袋,胸前掛著個咸鴨蛋。要是平時,哪個同學這樣打扮,肯定會引起全班同學的嘲笑,可今天,大家都是這樣,也沒有人驚訝了,只是大家又多了瘋鬧的話題。有相互比香布袋誰的好看,誰的香,有拿鴨蛋相互碰撞,看誰的鴨蛋結實一些。
端午節的這天上午,大家照例都不會認真聽講的,心里都裝著一份節日的興奮和快樂,都盼著早點下課。
好容易中午放學了,這天大家都不留戀校園,都急匆匆地往家里趕。因為過節嘛,家家今天中午都會有好吃的。而且一般家里這天不僅會有紅燒肉,而且一般都會有平時難得一見的燒黃鱔或煸泥鰍。
中午吃完飯,我嚷著要去河邊看賽龍舟,母親不讓我去,她要我和她一起去采梔子花。我問母親:“為啥早上不采,非要等到中午來采呢?”母親說:“只有端午節這一天中午采的梔子花才有用,拿回去用蜂蜜浸泡后是一味好藥呢!平時毒蟲爬了,蚊蟲叮咬了,用它一擦,就不疼不癢了,皰也消了。”
又是一個非端午節這天就不能的神奇,為什么有這么多非端午節而不可的事情呢?問遍左鄰右舍的老人,都是那句老話:老輩人傳下來的,自然有道理。
帶著這些問號,有一次,我問過一個學識淵博的自然課老師,老師想了想說:這些民間習俗的形成與季節有關。因為端午節一過,酷熱的夏天就來臨了,這個時候,也是毒蛇毒蟲最活躍的時期,也是人類容易生病的時期,端午節這天點雄黃,插艾葉,挎香布袋,吃大蒜可能都是跟驅蟲排毒有關。
老師的回答讓我半信半疑,但有一個傳說卻證實了老師的話有一定的道理,那就是老人們都說:端午節這天是找不到癩蛤蟆的。我想:癩蛤蟆也許被人間這些驅蟲的藥草嚇得躲起來了吧!我曾在端午節這天試圖找過癩蛤蟆,找遍旮旮旯旯,真是沒發現一只。癩蛤蟆這一天躲到哪能里去了呢?兒時的端午節為什么有那么多的神奇?
如今,我們已經是有兒孫的老人,也早已住在大城市了。大城市的喧嘩似乎驅散了端午節的神秘,僅剩下吃粽子和蛋的概念。而粽子在超市里天天都能見到,也不是節日的時令產品,變得普通和平常。大城市的生活似乎已經完全顛覆了傳統節日的生活,變得是那樣淺顯和直白,充滿了功利和敷衍的色彩。
盡管大城市的端午節表面上是那樣的繁華,可我依然懷念兒時的端午節,那時的端午節充滿了泥土的氣息,充滿了人間煙火味,令人回味。今天的端午節似乎物質上比兒時要豐富得多,但在我心里,總覺得缺少什么?缺少什么呢?在這個端午節,我不由得在心里琢磨……
湯禮春 ,1987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湖北分會,至今發表作品千余篇,出版有《李宗仁在老河口》、《小城風流》《灑笑世態》等。曾任湖北省老河口市文藝創作室主任、市作協副主席、《大眾文藝·快活林》執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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