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85年到1989年,我在山東大學度過了整整四年大學時光。八十年代,是一個風云激蕩、值得大書特書的時代。青春歲月、校園生活及那個不可復制的年代疊加在一起,構成了我生命中一段最難忘的記憶。
來到山大
離發車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十分鐘,五分鐘……站臺上,父親的眼圈微微發紅。他把頭扭向別的方向,不再通過車窗看我。
我似乎很平靜,對于大學生活的向往,勝過離家的惜別之情。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五分鐘,三分鐘,兩分鐘……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淚水奪眶而出。畢竟是第一次遠離故土,遠離親人。以為自己早已是鐵石心腸,卻還不是。
列車緩緩啟動了。我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棵大樹,被慢慢地連根拔起。
父親的身影漸漸遠去,遠去的還有生活了十八年的故鄉,以及十八歲前所有懵懵懂懂的日子。
列車在華北平原上奔馳……
我凝視著窗外生機勃勃的土地,心胸變得開闊起來。濟南就在黃河邊上,我期待著能盡快看到那條被稱作中華民族母親河的神秘河流。在書本上讀到過無數次,在腦海里描畫過無數次,黃河在我的心目中無比偉大無比崇高。特別是在讀過張承志的《北方的河》之后,我對這條河更加向往。
列車播音員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在接近黃河時,不失時機地介紹起黃河的情況:她的歷史,她的現在,她的一切……
“旅客同志們,列車已經駛上了黃河大橋……看,這就是黃河!”倏然間,黃河流到了我的眼前。
與想象中波濤洶涌的黃河完全不同,她是那么平靜,那么安詳。只有那凝重的黃色,似乎十分熟悉。
我看了一下手表,記下了這個時刻:1985年9月5日17時21分。
走下火車,在站臺上尋找山東大學接待站,沒有。一種焦慮突然襲來:要是沒人接,這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兒去找啊?環顧四周許久,茫然地隨人流進入一段地下通道。通道里一條“歡迎你到濟南來”的橫幅,讓人頓生親切,也讓我放松下來。出了驗票口,看見站前廣場上各個高校接新生的花花綠綠的招牌,我才長舒一口氣。
接新生的大巴車七拐八拐,終于駛入了山大的校門。中文系接待站,幾位高年級同學幫我辦理了各種入學手續。一位來自江蘇的中文系84級同學熱情地幫我提東西,并找到宿舍:10號樓628室。接著,他給我介紹了一位中文84的來自北京通縣的同鄉。
老鄉見老鄉,雖然沒有兩眼淚汪汪,倒也分外親熱。老鄉得知我還沒吃飯,便領我到宿舍邊上的一家小飯館,為我買了一盤水餃。飯后,又陪我在校園里轉了一圈,邊走邊給我介紹大學生活與中學生活的不同。
在628,我很快認識了幾位此后朝夕相處四年的兄弟:行事老道、頗有兄長風范的老宋,文質彬彬、才華橫溢的詩人懷濤,憨厚樸實、做事認真的廣朋,操一口難懂的粵語普通話、廣交朋友卻始終睡我上鋪的老莫……
按照校長在開學典禮上講話的說法,“在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四十周年的日子里”,我們開始了四年的大學生活。
友好宿舍
大凡學生宿舍,都有大排行的習慣。如果是八個人,就從老大排到老八,這樣感覺就像一個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似的,透著親切。偏偏628宿舍沒有一個這樣的排行,而只有和女生202宿舍“聯姻”的一個大排行,從大哥一直到十六妹。當然,202就是我們的“友好宿舍”。
這個友好宿舍是怎么結成的?似乎要從上大學后的第一個中秋節說起。
班級的中秋晚會是在中秋節前一天晚上辦的。真正到了中秋那天,大家早已作鳥獸散,近處的回家,回不了家的去找老鄉,明月當頭時,宿舍里只剩下了我和剛同學兩個人。剛同學提議說,女生203宿舍只剩下三個人了,要不我們過去坐坐,表示一下團支部和班委會對她們的慰問?我本來是見到女生就不會說話的,對這種事向來發怵,但一說是代表組織去的,問題嚴重了,便沒有反對。誰讓他是支部委員,而我又擔著一個班委的虛名呢,這種時候關心一下群眾名正言順,也是應該的。
203美女眾多——這在全班男生中是公認的,自然吸引力大。我們在203坐了不大一會兒,由班長建民帶隊,呼啦啦殺進五六個男生,都是同一宿舍的。他們有備而來,帶著蘋果、花生、瓜子等女生愛吃的東西,還真有點慰問的意思。而我和剛兩手空空,光耍嘴皮子,連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趕緊退出來。剛同學說,聽說他們和203結成“友好宿舍”了。
我心里一算,本班一共五個男生宿舍,而女生宿舍只有三個,如果都這樣結對子,僧多尼少,不夠啊。
馬上回去,又不甘心,剛提議干脆再到202看看。
敲開202的門,只有兩位同學在,一位是我的北京老鄉煦同學,一位是家在山東的航同學。航為了陪煦,居然沒有回家過節。
煦是典型的北京女孩,開朗、健談、幽默,講到興高采烈處,還要做一些模仿的表情,令人捧腹;航雖不那么能說,但是愛問;剛則能說會道,于是三人很熱鬧地聊起來了。我嘴上缺乏天賦,只好坐在那兒聽。還是煦同學心細,為了避免我尷尬,不時地和我說兩句。
次日,受本宿舍幾位活躍分子之邀,十來位女生聚到了628宿舍,202的為主,201、203的也有。先是聊天,后是表演各種節目,很是熱鬧。當再聊天的時候,不知是誰挑的頭,竟然談起了愛情。可能是還沒開放到那種程度,當著異性公開談論這個話題,大部分人還是不大好意思,所以說的人少,聽的人多。感覺聚會有點變味,我便借機溜出,躲清靜去了。
又一個周末的晚上,628全體出動,到女生202宿舍。聊天一直從六點半持續到十點半。這次分成了幾個小圈子,分別聊著各自感興趣的話題。我和懷濤與彥敏、海昕在一個圈子,聊的是詩歌。
懷濤談起詩來頭頭是道,詩人、作品、風格、流派無所不知。兩個女生入神地聽著、應和著,話不多,但都能說到點子上,聽得出來,都是愛詩的人。懷濤無意中覓到兩位知音,一番“威逼利誘”,兩位半推半就,都從箱底翻出了自己的詩作。彥敏獻出來的是一本用詩寫成的日記,讀之,時有佳句令人叫絕。懷濤與我都如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從此對其刮目相看;而她,后來成為我們的“二姐”,也成了85級詩壇上一顆耀眼的明星。
此后,雙方又各有互訪。女生宿舍雖然不是禁地,但也不是隨便來去的。一次,在202待到很晚了,見幾位兄弟還膩在那里不走,我又覺得無聊,便借故出來。不想,到了一樓,已上鎖了。看宿舍的老頭在那斥責兩個男生,旁邊有兩個女生在替他們說情。
“把你們的學生證拿出來!男生必須在十一點以前離開,看都什么時候了,像什么話,我告到你們系里去!”老頭情緒頗為激動。“我們不知道這個規定……我們來找老鄉,您就放我們出去吧!”兩個男生苦苦哀求。“他們是來找我們的,我們都是85級新生,求您了,放他們出去吧!”兩位女生替他們求情。
再三苦求之下,老頭總算心軟了,打開了門。我趕緊跟著他們溜出來。可是,另幾個兄弟就沒這么幸運了,后來是從二樓跳下來竄回宿舍的。幸虧樓層低,要是再高一點,哪怕是三樓,跳樓而安然無恙,也不那么容易。
就這樣一來二去,男生628與女生202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雖然沒有正式的結交儀式,但無論在兩個宿舍內部,還是在外界看來,我們似乎已是一對明媒正娶的友好宿舍;別人要插進來,難了。
友好的最高潮,出現在1986年元旦。大學里的新年永遠是最熱鬧的。628傾巢出動前往202,一間狹小而溫馨的女生宿舍被擠得滿滿當當。女孩子們紛紛拿出看家本領,每人獻上一兩樣拿手菜;男生則打下手,干點擇菜、洗菜之類的粗活,密切合作下,融合了川、魯、京、粵各種風味的美味佳肴擺滿了拼接而成的大桌子。
酒酣耳熱之際,有人提議各報出生年月,十六人來個大排行。于是從大哥到十六妹的座次應運而生,在酒桌上,便吆五喝六、稱兄道妹起來,很是親熱。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很奇妙的。無論同性之間,還是異性之間,一般的情形是從陌生逐漸變得熟悉,但從熟悉慢慢變得陌生的情形,也很常見。628與202之間就是如此。
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大一就這么過來了。
到了大二,還保持著這種聯系,只是次數少了。漸漸地,兩邊都有人脫離這個小圈子,開始獨來獨往;也有個別人找了圈子外的人,談起了戀愛。那個年代,大學對學生戀愛秉持的是“不提倡、不鼓勵、不支持”的“三不”政策,而我等一干傻小子的革命覺悟也高得很,立志“先立業、后成家”,把急于談戀愛視作沒出息;更不會“兔子吃窩邊草”,打姐姐妹妹們的主意。
男女之間純粹的友誼,要發展下去實在是有很大的難度。而在這個圈子里的個別異性之間,或許曾有某種朦朧的情愫與期待,但最終,沒有產生一對戀人。
大三,幾乎不再有密切的來往,與昔日姐姐妹妹的關系,僅限于見面打個招呼而已。到了大四,有時候見了面干脆就裝作沒看見,連個招呼也不打了。
這個過程也許是一天天、一月月積累,一年年演變的,但結局也許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的。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信矣!
山大的“美食”
八十年代是一個已經擺脫了饑餓的年代,八十年代又是一個追求從“吃飽”到 “吃好”的年代。但是,山大的學生食堂雖然能讓我們吃飽,但離吃好的要求還差得很遠。
菜是有的,肉是有的,白面、大米也是有的,但是這些好東西湊到一起,不知為什么就那么難吃。五號學生食堂因為伙食太差引發了一場“食堂風波”,引起校方高度重視,曾有短時間的改善,但很快又回到當初;其他食堂,離宿舍太遠,就餐不方便,而且與五號食堂比,也是半斤八兩,強不到哪兒去。
大學期間,曾到北京的幾所高校看望高中時的同學,發現相差無幾的價格,在人家食堂吃到的是美味佳肴,而在我們山大食堂,吃到的是怪味草料。我本不是個挑食的人,只要糊弄得過去的飯菜,基本都是狼吞虎咽;但山大食堂只有一道菜能比較順當地咽下去,那就是“共產主義”的標志——土豆燒牛肉。天天“共產主義”,也容易膩,所以,如果要對山大學生食堂的烹調水平打分,只能給個不及格。
長久以來,我一直有一個困惑:魯菜在我中華何等大名鼎鼎,怎么在位于齊魯首府濟南的山大食堂里,就嘗不到一點魯菜的味道呢?
不過還好,在食堂體系之外,在我們的心目中,山大還有幾道美味:小吃部的水餃,排球場邊的水煎包,路邊攤上的煮方便面,還有十號樓下的面包。
在新校男生9號、10號樓西側,校園西圍墻的里面,有幾處勤雜人員居住的平房。平房小院里或者院墻外,搭著簡陋的遮陽棚,那便是被我們稱作“小吃部”的幾處小吃攤了。如果趕不上飯點,或者在食堂吃膩了想換換口味,我們便去小吃攤,要上一盤水餃或者一碗面條。其實,那水餃餡兒很小,味道也一般;面條說是肉絲鹵,卻只見菜葉難見肉絲,清湯寡水的,但我們還是吃得很香,很滿足。
排球場是校排球隊訓練和我們上排球課的地方,位于新校大操場旁的一處小院內。兩塊標準的場地被高高的鐵絲網圍起,旁邊的平房里有一個包子鋪,里面賣的包子和小米粥都很好吃。那是我們另一處改善伙食的地方。
9號、10號樓東側,開水房外面,有一處流動的方便面攤。通常是在學生們下了晚自習后,它便支起來了。幾塊簡裝的方面塊扔進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里,煮三兩分鐘后,被撈出,分到幾個大碗里,澆上面湯,撒上佐料和香菜,一碗可口的方便面便好了。冬天的夜晚,常常見到許多人圍在那里吃得不亦樂乎,看上去都替他們覺得暖和。只不過,因為人多,要排隊等,我很少光顧那個攤位。
無論是小吃攤還是包子鋪,乃至散布于校園各個角落的各種小賣部,都有一種通用的貨幣,就是食堂的菜票。菜票成為流通的貨幣,大概是因為學生兜里的鈔票較少,而只要是有助學金的,每月都會按時以菜票的形式發到學生手里。這時候,學校里到處游蕩著兜里揣有近20元菜票巨款的學生。總是有個別喜歡寅吃卯糧的學生,慷慨地掏出本該支撐三四天甚至一周的伙食費瀟灑一回。他們自然是校園里商家們最喜歡、最欣賞的消費者。
唯有一處例外,不收飯票,只收真金白銀的人民幣,那便是十號宿舍樓下的面包攤。那里的面包,都是當天新烤出來的,圓而飽滿,外面焦黃,里面嫩白,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兒。
那里的面包,是住我上鋪的兄弟老莫的最愛。下了晚自習,常見到他順道買一個犒勞自己。正是20歲左右,下了晚自習我也常常饑腸轆轆,卻舍不得買面包吃,忍忍也就過去了。
老莫對面包的熱愛,使得他常常不惜透支消費。一天晚上,他興沖沖跑回宿舍,對我說:“老楊,借到錢了!我去買面包,要不要給你捎一個?”
我說:“不用了,我不愛吃那玩意兒。”
老莫下了樓,回屋時嘴里啃著一個,手里拎著一個,嗚嗚嚕嚕說著請客之類的話,遞給我一個面包。
自己舍不得買,卻吃人家借錢買的,這有點說不過去。我不好意思接:“我不吃,我不餓。”
“哎呀,拿著拿著,你這人太虛偽!”老莫執意把面包往我手里塞。
“好吧,那算我讓你捎的,把錢給你。”我說著便從兜里掏錢。
“老楊,你看不起我!”老莫有些惱了。
見此情形,我也不好再推,只好把面包接過來。其實,我的口水,早已不爭氣地在嘴里打轉。我把面包掰成兩半,一半留給自己,一半還給老莫:“我有半個就夠了。”
這回老莫倒也沒再推回來,接過去狼吞虎咽吃掉了。
我慢慢地咀嚼著,咀嚼著這半塊面包里獨特的味道。
天堂影院
與“友好宿舍”的關系漸行漸遠,與老鄉的聯系越來越少,又沒有女朋友陪伴著出雙入對、月下花前,每當周末,看電影,幾乎成為628兄弟幾個最大的愛好和唯一的精神寄托。
山大同學看電影有三個去處:其一,大操場;其二,洪樓電影院;其三,建工俱樂部。無論是在櫛風沐雨的大操場兩足并立,還是在安逸奢侈的放映廳身陷軟椅,重要的都不是環境本身,而是銀幕前洋溢的年輕的快樂。那是我們青春的“天堂電影院”。
大操場放電影,與農村放露天電影有異曲同工之妙。通常是周末中午,山東大學人民廣播電臺便播送電影通知;晚飯后,同學們拎著形形色色的凳子或空著手,從各個宿舍樓魚貫而出,向大操場集結。銀幕前的觀眾,席地而坐的、坐凳子的、站著的,一層層依次高上去。放映之前,觀眾席前有教工的小孩們追跑打鬧,后有閑不住的學生們踢足球或打排球,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誰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大操場的電影就是免費的午餐,不過既想免費又想吃雞鴨魚肉,那就是苛求了。大操場放的電影,通常不是老掉牙的國產片,就是三流(不是三級)的進口片,如同雞肋。
面對這免費的午餐,我們也經常猶豫,看還是不看。
一個周末的晚上,因白天沒聽到電影通知,又無事可做,廣朋、老宋和我便背起書包,準備去上自習。走到樓下,看到有人拎著凳子疾走,好生奇怪,便問“干什么去”,答曰“大操場看電影”。這么重要的信息居然被我們漏了,很懊惱。又打聽是什么電影,答曰“《紅發女郎》,荷蘭的”。這電影沒多大吸引力。我們決定還是去上自習。
從大操場邊路過,看到操場上人來人往,雪白的銀幕已經掛起,我們便有點走不動道。看電影吧,要么回去搬凳子,要么背著大書包,不情愿;去上自習,更不情愿,三個人為是看電影還是去上自習猶猶豫豫。
“擲硬幣決定吧。”我提議。
“好,好主意!”廣朋、老宋一致贊同。
“一次定輸贏。國徽朝上,就看電影,否則,去上自習!”我又提議,無人反對。
掏出2分硬幣,一擲,硬幣在地上滾動許久,落定,一看,卻是“貳”字在上。
老宋說:“這次不算,再來三次,取兩次那面決定。”
我又連擲兩次,也真邪了,全是“貳”字朝上。
廣朋急了:“你什么手啊,我來!”一把奪過硬幣,又擲,終于,燦爛的國徽在上。
三人哈哈大笑:“走,看電影去!”
不過,雞肋嚼多了,實在沒勁。再說,露天電影受天氣影響太大,放著放著,大家回散躲雨的場景并不少見;而隆冬時節,雞肋也沒得嚼,便下決心另辟蹊徑。
轉移戰場,去洪樓電影院。洪樓電影院位于濟南著名的洪樓教堂邊上。那是一座老建筑,建設年代不詳,外觀看上去有上百歲了,飽經風雨,處處都是歲月留下的瘢痕,但還算結實;內部更是陳舊,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不僅空間局促、光線昏暗,而且硬木座椅坐著不大舒服,掀起放下都會發出呱嗒呱嗒的巨響。
洪樓演的都是新電影,每周花一兩毛錢看一場,還是值得的。我與628的兄弟廣朋、老宋、老莫、懷濤,在那里度過了許多快樂的時光。好片子總是帶給人很多的聯想。因為小時候很少有在影院里看電影的經歷,20多年后,看意大利電影《天堂電影院》,我腦子里閃過的,居然是洪樓電影院的一幕一幕,不勝唏噓。不知那座老影院,現在還在不在。
建工俱樂部的全稱好像是“濟南建筑工人俱樂部”,是一座新建筑,按當時的標準,可以稱得上“豪華”。里面寬敞明亮,座椅都是軟的,坐著十分舒服,但票價并不比洪樓貴。建工俱樂部離山大也不遠,只是在和洪樓相反的方向。喜新厭舊,自從發現了有“建工”這么個好地方,我們就不愛去洪樓了。
在“建工”看了不少電影,有印象的卻沒幾部。事后回想,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兩部影片,一部是張藝謀的處女作《紅高粱》,另一部是蘇聯電影《兩個人的車站》。對《紅高粱》的印象深,是因為它給人的視覺沖擊很強烈,以前沒有過;而對《兩個人的車站》印象深,除了電影好之外,完全是因為一場意外。
那個周末,弟兄們皆有約在身,我只好孤零零地一個人去“建工”看電影。那天放的是《兩個人的車站》,剛剛進入情況,體味到一種“含著眼淚微笑”的情調,呼啦一下進入了一個黑暗而無聲的世界:停電了。
大家十分懊惱。工作人員說,愿意退票的退票,不愿退的,等著來電,不論多晚,電影都接著放。從八點一直等到九點半,退票的越來越多,留下等待的越來越少,我卻絲毫不為所動。一直等到近十點,電終于來了。
電影散場,已經快十二點。一路小跑回到宿舍樓門口,早已熄燈上鎖。敲值班室老大爺的窗戶,不知是睡得太死,還是不愿搭理,半天沒有反應,只好想辦法跳窗進樓了。圍著宿舍樓轉了一圈,一層廁所、水房全有鐵欄桿護窗,見一間宿舍還有些許光亮,便湊上去敲窗戶。
一位正在秉燭夜讀的哥兒們,不知哪個系的,被我嚇了一跳:“你,干什么的?”
“我六樓中文85級的,看電影回來晚了,幫幫忙吧!”
里面咕噥了一聲,我沒聽清,還以為是同意我跳窗進去,便攀上了窗臺。不想他一聲斷喝:“下去,誰讓你跳了!”
這一嗓子,把全屋人都吵醒了,招來一片怒吼:“下去,下去!”
我頓時慌了,腳一軟從窗臺上掉了下來,落荒而逃。
回到樓門口,見有兩位他系兄弟也被擋在門外,便像遇見了親人解放軍一般親熱,問他們怎么也回來這么晚,答曰:“建工俱樂部,看電影。”
“《兩個人的車站》?”
“沒錯。”
真是“同是天下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啊。
三人商量好,一起擂看門老大爺的窗戶。我們下定決心:如果他不開門,這一宿就別睡了。老大爺縱使耳朵不好,心臟也受不了,怒氣沖沖開門,索要學生證,三人皆未帶;我的借書證倒是帶了,老頭看了一眼,氣早消了,以為我們是一起的:“進去吧,以后注意!”
“是,是,以后注意!”
真想高喊一聲“大爺萬歲”,可惜沒敢喊。躡手躡腳溜回宿舍,見兄弟們皆已入夢,便洗也沒洗,睡之大吉。
第二天一早,有兄弟問:“老楊同志,昨晚深夜不歸,老實交代,干啥去了?”
“到一個只有倆人的車站,約會!”
“啊?”這位仁兄沒搞明白,吃驚地望著我,如發現了外星人一般。
商海一日游
八十年代,市場經濟大潮尚在醞釀、蓄勢,部分先知先覺者已悄然投身“商海”。校園里雖不是經商的地方,卻也能在一些角落見到花花綠綠的出售小商品的海報,并時有賣襪子的南方小販在樓道里游蕩。
1987年12月的一天,校園里幾處“廣告墻”上,貼出了一張嶄新的海報,上面醒目地寫著:中文系85級1班與濟南六家出版社聯合舉辦山大冬季書市。
書市常有,班級辦書市的卻很少見。為了辦好書市,班委會進行了一系列詳盡周密的策劃和安排。
書市安排在周日。周六上午,班里“兩巨頭”——班長、團支部書記,利用課間召集全班同學開會,進行了詳細的分工:把門的、收款的、開票的、看管書的……每個人都根據其特點和特長安排了崗位。幾個把守大門的,個個虎背熊腰,有一個還是校武術隊的,發現逃票者,定會老拳伺候。我是生活委員,特長是數錢,所以被迫成為收款員。
中午,全班同學出動,往俱樂部搬桌子。當晚,俱樂部有舞會,11點舞會散后,部分等候已久的男生將桌子一一擺好。周日早上7點多,全班出動搬書、擺書,忙到9點,書市開張。
第一批進來的顧客,只有四五個,而我們收款的倒有四處,多達八人。我和美女嵐同學一組,好久也不見有人來交款。嵐美女有點著急,我也失望地說:“看著吧,今天數咱們收錢的輕松。”
一旦失望了,離希望的降臨也就不遠了。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隨著太陽越來越高,剛從睡懶覺的被窩里爬起來的同學慢慢向俱樂部集結。交款的一個接一個來了,收款處立刻忙碌起來。
一開始真是手忙腳亂。很平常的加減法也算不清,幸虧有計算器幫忙。交錢的來了,嵐美女接過單據,用計算器把書價加起來,再把打九折的賣價算出;我收錢,把零錢找給顧客。很快,事先換好的零錢用光了,遞過來的不是10元的,就是5元的。我一邊緊急呼吁交款的盡量準備零錢,一邊趕緊“命令”班長去銀行換零錢,急得出了一腦門子汗。嵐同學以南國少女特有的溫柔語調連聲說著“對不起,請稍等”,竟哄得顧客們毫無怨言,耐心等待。零錢換來,總算渡過了危機。
一個多小時的客流高峰,數我們收款的忙,后來顧客漸少,我們便輕松下來。把收到的錢粗粗一數,竟然接近200元。其他幾處數目也差不多。大家非常高興。
班長、團支書四處視察,了解情況后,做出了一個既不人道也不厚道的決定:中午不吃飯了,接著干!
不過,上午的高潮過去之后,書市的顧客越來越少,到中午吃飯和休息時間,我們這些“營業員”已經比顧客多好幾倍。于是,大家輪流去食堂吃飯。
度過中午漫長的兩個多小時的“淡季”,下午三點左右,終于迎來了又一個客流高峰。到收攤時,我們這個款臺已經收了300多元,高居各處第一。這大概不是我的功勞,而是美女的魅力使然吧。
其他三處有兩處收250元左右,一處收200元左右。粗粗估算,賣書收入1000元左右,門票收入90元左右。如果不丟書的話,能夠盈利200多!這在當年,可是一筆巨款啊!
真是大喜過望。班長異常激動:“為了慶祝書市成功,今天晚上在俱樂部搞‘書市舞會’,希望大家都來參加!”
果然,在回宿舍的路上,只見開水房旁邊的廣告欄上,幾個大字赫然在目:“書市舞會”。
周一傍晚,回到宿舍,見班里“兩巨頭”都聚在628,議論著書市的事。聽說已有一位同學給山東人民廣播電臺投去稿件,今晚6點就要播出。
大家興奮不已,班長準備錄音。
6點,山東臺《文體新聞》,前幾條都不是,大家有點著急,屏住呼吸等待。終于來了:
山東大學冬季書市昨天在山大舉行。這次書市是由山東大學中文系85級1班聯合山東人民出版社等六家單位舉辦的。書市共展出圖書200余種2000多冊。
“不對不對,是400余種4000余冊!”班長糾正說,可惜電臺播音員聽不見。
“無所謂無所謂,播了就好。”團支書說。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外面一聲清脆的鞭炮響。
大家議論起《光明日報》和《大眾日報》會不會發消息的問題。
有人笑這是小題大做,可成功的喜悅畢竟是掩蓋不住的。
“學生自己辦書市,這是第一次啊!”
“是不是全國第一次?”
“那不敢保證,但至少在山東省是第一次。”
“聽說出版社要給咱們送錦旗呢。”
……
周二晚上,班長召集幾位同學到臨時借來的書庫——文史樓的一間教研室,清點剩下的書籍,給書市算總賬。
我們將捆好的書打開,點清書目和冊數,登記好,再重新捆上。點完書,松一口氣,數字基本對得上,沒怎么丟。
又清點明信片,數完后,著實嚇人一跳:把剩下的明信片數目和各組報上來的售出數字一加,每一種都少,多的少二十幾套,少的也有三五套。乖乖,這不是要把我們賣書掙的那點錢全都賠進去嗎?
進貨時考慮到,馬上就新年了,明信片肯定好賣,即使書賣得不好,明信片也能掙些錢補上。沒想到賣得多,丟得更多,戲恰恰在明信片上唱砸了。難道,我們的顧客——主要是大學生們,就這么個素質?
大家戰戰兢兢地算錢數。一位女生念丟失的明信片數和價錢,另一位女生按計算器,算完后嚇得她面色如土:“算了,算了,我不敢算了!”
“我來。”我自告奮勇,接過計算器。結果更滑稽:賠了兩萬多!
又算一遍,還是如此。
“你不會用計算器吧?”瑤峰同學一把搶過計算器,“你是加減乘除沒分開!”
一想果然是,我把乘法和加法混成一鍋粥了。
但瑤峰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他算的結果,丟失的明信片才值兩塊多,和我那兩萬多一樣可笑。
最后只好用筆算。計算的結果是,丟失明信片的價值,與書市盈利不相上下。這意味著,60多個兄弟姐妹們為這次書市付出的辛勤勞動,全泡湯了。
真是欲哭無淚。教研室里死一般寂靜。
有人不信邪,提出重新清點發票。死馬當活馬醫,這個建議得到響應。點完發票,驚喜地發現,實際上賣出的數字比各組報上來的要多得多。這樣一來,丟失的即使不是沒有,也極少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看來,中文系學生的數學水平實在大成問題。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重新有說有笑。
干完活,已近半夜12點。走出教研室,眼前是一條漆黑、漫長的樓道,沒有一點光亮。我們手摸著墻,腳探著路,一點一點往外挪。有一男生使壞,出一恐怖怪聲,嚇得一女生發出凄厲的尖叫。
“媳婦”的美好時光
愛情的形態千千萬萬,愛情的故事形形色色。
八十年代的大學校園,愛情扮演的是一個邊緣角色,當然不至于淪落到“匪兵甲”、“匪兵乙”的程度,但頂多是比較重要的配角吧。
那時,學校不禁止戀愛,不提倡戀愛,鼓勵不戀愛。“不禁止”與“鼓勵”,在政策層面上的意義是迥然不同的。“鼓勵少數人先富起來”與“不禁止少數人先富起來”,能一樣嗎?“鼓勵”之下“先富起來”的少數人,是光榮的;“不禁止”之下“先富起來”的“少數人”,即使不是可恥的,也差不多。
不能低估政策的意義,但到底是不是政策起的效果卻很難說,反正那時的校園里,談戀愛的是少數,更多的兄弟都想先實現偉大的革命理想,然后再戀愛、結婚,也就是所謂的“先立業后成家”;至于姐妹們的想法,可能有所不同,但不敢妄斷。
雖然“先富起來”的少,但總是有的。“先富起來”的,在校方眼里不很光榮,但不知怎么回事,在我們這幫“窮人”眼里卻并非那么不光彩,有時甚至成為羨慕嫉妒恨的對象。關鍵是,他們“富”起來了,卻沒法帶動我們這些窮人共同“富裕”。因為他們太“勤奮”,我們太“懶惰”;他們膽太大,我們膽太小。
628宿舍,也有兩個哥兒們“先富起來”,并且把女朋友都帶回來了。我們背后稱她們為“老A媳婦”和“小Y媳婦”。
大約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地下活動,這倆媳婦終于來到了兄弟們面前。所謂“丑媳婦也得見公婆”,我們這些朝夕相處的兄弟大約也算得“公婆”吧。
這兩個媳婦不僅都不丑,相反倒都挺俊的。但是,兩人反差卻很大。老A媳婦略顯豐滿,性格內斂,不愛說話, 從沒正眼看過兄弟們。小Y媳婦身材窈窕,性情爽快,愛說愛笑,見到弟兄們一口一個“大哥”,十分親熱,似乎天生與我們就是一家人。
天長日久,倆媳婦都成了628的常客。老A 媳婦除了與老A說話,從不理睬別人。而小Y媳婦,到了“婆家”,卻只顧與“大哥”們說話,把小Y晾在一旁。日子長了,我們都與小Y媳婦打成了一片,把她當成了自家人。在她面前,該干什么干什么,該說什么說什么,凡事并不回避。而老A媳婦一來,就不同了,能躲出去,盡量躲出去,把宿舍騰出來,留給他們二人世界;躲不出去,也盡量輕聲細語,免得打攪他們。
某日,一兄弟不知宿舍已騰出,貿然闖入,卻發現老A與媳婦一起躺在小Y的床上,鬧個大紅臉,急忙退出。老A住上鋪,上上下下多有不便;小Y住下鋪,被愛情利用一下也順理成章。
待老A將媳婦送走,弟兄們魚貫返回家園后,那貿然闖入的兄弟犯壞,對小Y說:“小Y,你的床上剛剛躺過人,不是一個,是一對。”小Y大驚,急忙在床上尋找蛛絲馬跡。拈起落在枕巾上的兩根長發,小Y生出無限感慨:“唉,我的床,我媳婦還沒上過,倒讓別人給上了!”
弟兄們哈哈大笑。
628宿舍的兄弟“兔子不吃窩邊草”,大老遠從外系甚至外校娶回來兩個媳婦,而本班其他宿舍的兩位兄弟卻沒這么客氣了,專啃窩邊蘿卜,毫不客氣地各從本班某女生宿舍騙來一媳婦,或者當了那個女生宿舍的“上門女婿”。聽了解行情的弟兄說,這倆“上門女婿”頗受那個宿舍里“丈母娘”們的歡迎,已經正式開過Party,得到了隆重款待。“丈母娘疼女婿”果然不假,不像我們這些“公公”,專門挑媳婦們的刺兒。一次寒假開學后,班上風傳那兩位女婿都去了真“丈母娘”家,據說他們都頗得“丈母娘”歡心,順利通過考察。
“誰說的?”本宿舍一位弟兄提出質疑。
“當然是他們自己說的了。”另一兄弟道。
“自己說的?我還說我也去了她們家,也順利通過考察了呢。得她們自己說,才可信。”
“你去她們家?你想得美。”
“想得美?讓我去,我還不去呢。她們,也就那么回事。”
“哈哈,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了吧?”
后來,以及后來的后來,小Y與媳婦真的結成了夫妻;老A音信皆無,最終和那位媳婦結婚與否,未知;女生宿舍的那兩個姐妹,雙雙成功嫁給兩位“上門女婿”,這也是班內愛情罕見的成功案例。
中文85級的另一個班,據說也成了兩三對。
中文85級,120多人的大集體,男女比例相當,帥哥、美女如云,正值青春花季,開出的愛情花朵卻不多。大學期間談過戀愛的,男生,大膽估計不會超過一半;女生不詳,但在那時便找到如意郎君的,似乎也很少。
畢業離校
臨近畢業,酒成為我們最親密的伙伴。為了未來與希望,我們四處奔波,尋找工作,也尋找夢想。但是,殘酷的現實,將一切擊得粉碎。到頭來,無論心里還是手上,都空空蕩蕩。
6月30日中午,628的兄弟們出去喝酒,獨缺廣朋。已經到了最后時刻,他還在為留在濟南而奔走。
第二天中午,人總算湊齊,我們又在北門外一家新開的小酒館相聚。在一起的日子沒幾天了,本該掏出一些肺腑之言彼此相贈,卻突然都沒了話語,只是一味地勸酒、喝酒。平時幾乎滴酒不沾的剛,喝得比誰都多。
晚上,中文系畢業典禮兼最后的晚餐,氣氛極為壓抑。幾個男生借著酒勁將幾個酒瓶摔得粉碎。許多人提前離場,聚會不歡而散。
我和老宋回到宿舍,隔壁和對門幾位弟兄又拉我們去樓頂喝酒。樓頂平臺上,大家席地而坐,又開始痛飲,誰都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黯淡的星空下,啤酒瓶東倒西歪散了一地。一兄弟酩酊大醉,滿嘴方言,嗚嗚嚕嚕,不知說些什么。
7月3日,畢業方案公布。凡是沒有找到單位的,都回來源地的人事部門報到,等待“二次分配”。我的去向是北京市密云縣人事局;老莫是家鄉所在地區人事局;廣朋百折不撓,終于在畢業分配方案公布前一天,拿到濟南一家用人單位的公函,但無奈太晚了,分配方案已無法更改,只好回家鄉聊城;懷濤去了濟南一家報社,但據說報到后還面臨五選一的競爭,存在變數;老宋和剛都在自己的家鄉找到了相對滿意的單位,避免了被二次分配的命運。
幾個月來,我多次打電話給面試過的北京一家研究所,其間還返京上門詢問,每次給的答復都是“現在情況特殊,還在爭取指標”;直到發派遣證前,指標也沒要來,但也沒說不再進人。這使我還殘存著一線希望,就是在回京后二次分配前,他們的進人指標能要來。
我想,如果能夠派遣到北京市人事局,還存在去那個研究所的可能;如果回到本縣,問題就復雜了。于是趕緊去找到輔導員,說明情況。輔導員領著我去校畢業生分配辦公室,將派遣證上的單位改成了“北京市人事局”。當然,辦事的人很不情愿,說這不符合政策。
經過爭取,老莫也將派遣地由地區人事局改成了自治區人事廳。
畢業分配方案公布的同時,頒發了畢業證和學位證書。畢業證鮮紅鮮紅的,捧著它,卻沒有原先想象的那種興奮。
中文85級兩個班的班委會聯手為大家印制了大紅燙金封面的紀念冊,里面收集了108位同學每人一張彩色照片,照片旁邊是每個人寫下的一句話。
拿著這本紀念冊,到本班各男女生宿舍,請他們留下臨別贈言,也算是告別吧。遺憾的是,每個宿舍人都不齊,也只好碰到誰請誰寫了。
7月4日,同學們開始離校。
7月5日中午,老莫和同方向的幾個同學一起南下,我和幾個兄弟將他們送到校門口的公共汽車站。和老莫這個住在我上鋪四年、讓我有時喜歡有時討厭的家伙分離,還真有點舍不得。揮手告別的時候,車上一個女生已泣不成聲;而我受她傳染,也差點掉淚。
晚上八點半,我提起行囊上路。懷濤和班里其他幾位同學送我到汽車站,廣朋送我去火車站。
臨別,有力地握手。
1989年7月5日晚10時45分,開往北京的298次列車緩緩啟動。我告別了濟南,同時告別的還有四年的大學生活、十六年的學生生涯,以及難忘的青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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