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少納言說蘆花沒有什么看頭,這傷了許多文人的心。而德富蘆花卻偏愛蘆灘上的蘆花,欣喜于“在滿潮的時候,一望無垠的蘆花在水上映出倒影,意外地從四周傳來漁歌和搖櫓聲”。
一泓秋水,從詩經(jīng)中逶邐而來。水清瘦,仿佛美人褪去了雍容的華服,換上了淡雅的素裝。蘆葦生水湄,水草一樣清泠秀逸,秋風(fēng)撥弄,發(fā)出窸窣的天籟之響。此時的蘆花沒有絲毫的悲戚和感傷,顯得十分平靜恬淡,如年過花甲的祖母,一臉的從容淡定。
蘆花,枯黃的絨毛,錐形的花絮,淡紅中滲出褐黃,輕風(fēng)掠過,小棉絮般到處飄散,飄向靜穆的村莊,飄向純凈的心靈。蘆花怒放的蘆葦,則如謙恭的侍女早生華發(fā),冬雪一樣,把寥落的村莊裝點得詩性而空靈。
蘆花無言而笑,將野地的清苦和寧靜濃縮成亙古的沉默。秋風(fēng)颯颯,天地間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愁緒,凝望著玉潔冰清的蘆花,諦聽颼颼秋聲,凝望瀟瀟秋水,心似一朵潔白的睡蓮,冉冉開放。吟誦采薇蒹葭之章,歌詠明月漢關(guān)之詩,進(jìn)入一種詩化境界,忘了時間和惆悵。
葦葉枯黃,如疲倦的蝴蝶,又如一襲妙不可言的夢。蘆花輕揚(yáng),如初冬的一場雪。驛動的蘆葦,頂著蓬蓬白發(fā),如一朵朵蓮花靜靜開放。霜后清晨,蘆花上凝聚霜霰的精華,銀光紫影,相映成趣。身處其境,想起汪曾祺《受戒》中“紫灰色的蘆穗,發(fā)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半絲線”的美妙文字。
蘆花搖曳的黃昏,身姿窈窕、挎籃背簍的村婦往往到葦叢中拾柴。那頎長粗壯的蘆葦在閃亮的鐮刀下溫馴地躺在腳邊。蘆葦們被背回家做成韌韌的葦篾,做成蘆席,或編成籬笆。
月光下的蘆花凄迷而憂傷,如妝樓颙望的少婦,美眸上淋著一層輕愁。一束花穗輕拭月兒的面龐,流瀉一地的柔情。秋水在纏綿的風(fēng)中彈起古雅的琴曲。河水和水草呢喃細(xì)語,你儂我儂,一河的曖昧。蘆花搖曳翩舞,波光瀲滟,夜風(fēng)像戲文,起承轉(zhuǎn)合,波瀾起伏。夜鳥啼鳴,群魚唼喋,令人如癡如醉,仿佛走進(jìn)靜穆上古。
蘆葦棲居于野湖幽水、淺渚沙灘,如衣香鬢影的女子從詩經(jīng)楚辭、唐詩宋詞中款款走來。鐘愛唐代戎昱的“野菊他鄉(xiāng)酒,蘆花滿眼秋”。寫盡秋之況味、人之離愁。蘆花猶如淑女,高雅、素潔,欲語還休,飛揚(yáng)中透著靈性之美,柔順中隱含著傲骨,讓人心生愉悅。清俊蘆葦,淺水邊搖曳,俯仰起合,綠意盈盈,沾著煙水氣。水邊菰蒲、水蓼綠得青蒼。偶有蒼鷺、野鴨倏忽掠過,蘆花紛揚(yáng),令人走進(jìn)宋人《溪蘆野鴨圖》清渺的畫境里。
作家白落梅說:“做一個豁達(dá)的人,學(xué)會在山中插云,水中栽月,在狹窄的天地間,海闊天空,在亂世紅塵里,獨自清涼。”保持一顆清淡的心,像蘆花一樣“出世而不虛無,入世而不事功”,活出一份透澈與灑脫。
詩意黃昏,我到葦灘上采擷幾束蘆花,插到花瓶里,作案頭清供,小屋里便氤氳著濃濃的田園詩情,心也成了貂尾一樣的蘆花。蘆花飄逸淡然,像一位品行高潔、內(nèi)心豐盈的人,有著清新的面容和清揚(yáng)的笑意,溫潤從容,安然若素,令我景仰一生。
“金黃麥那個割下,秧啊來栽了,拔根蘆柴花花,洗好那個衣服桑來采……”聆聽家鄉(xiāng)蘇中民歌《拔根蘆柴花》,鄉(xiāng)愁汩汩流淌。秋風(fēng)繾綣中,遠(yuǎn)眺淺水蘆花,那簇簇蘆花似古典的嗩吶,吹奏凄婉的歌謠,把心吹成一面鼓蕩的旗。
(作者單位:江蘇省泰州市海陵區(qū)朱莊中心小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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