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送王秀才序》文章鑒賞
吾常以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門弟子②不能遍觀而盡識也,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其后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遠而末益分③。
蓋子夏之學,其后有田子方④,子方之后,流而為莊周。故周之書,喜稱子方之為人⑤。荀卿之書,語圣人必曰孔子、子弓⑥。子弓之事業不傳,惟太史公書《弟子傳》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于商瞿。孟軻師子思,子思之學蓋出曾子。自孔子沒⑦,群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⑧,故吾少而樂觀焉。
太原王塤,示余所為文,好舉孟子之所道者。與之言,信悅孟子,而屢贊其文辭。夫沿河而下,茍不止,雖有遲疾,必至于海。如不得其道也,雖疾不止,終莫幸而至焉。故學者必慎其所道。道于楊、墨、老、莊、佛之學,而欲之圣人之道,猶航斷港絕潢以望至于海也。故求觀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塤之所由,既幾于知道,如又得其船與楫,知沿而不止,嗚呼,其可量也哉!
【注】
①王秀才:即下文中的王塤,太原人。②門弟子:此指及門弟子,即授業弟子。古人親授業者為弟子,轉而相授者稱門人。③原遠而末益分:這里用水流作比喻,說距離水的源頭越遠,末流的支叉派別自然更容易產生分歧。④“蓋子夏之學”二句:謂田子方繼承了子夏的學說。此說根據《史記•儒林列傳》。⑤“故周之書”二句:《莊子》中有《田方子》篇,記載了田子方和魏文侯的談話,稱贊他的老師東郭順子的道德高尚。⑥子弓:姓馯(hán含)名臂,字子弓。⑦沒:通“歿”,死亡。⑧宗:此謂正宗、正統。
這是韓愈寫給太原書生王塤的一篇贈序。韓愈的多篇文章皆成于貞元十二年(796)至十九年(803),也就是韓愈28歲至36歲之間。這個時期正是他一心鉆研儒學,擎大旗,倡導復興儒學和古文運動的時期,寫了不少闡述儒學理論和儒家道統的文章,當時不少土子投奔到他門下,人稱“韓門弟子”,這些弟子成為他以復興儒學為內容的古文運動的骨干力量和社會基礎。
文中的王秀才王塤雖未見列入“韓門弟子”,但可以肯定也是韓愈眾多追隨者中的一個,志同而道合,這正是他給王塤寫這篇贈序的思想基礎。因此,文章的第一、二段撇開一切鋪墊、介紹和說明,直接就儒家學說的傳承問題展開討論。由祖師孔子的學說博大精深,他的及門弟子尚且不能“遍觀而盡識”,引導出自己對儒學博大精深的贊賞。最后一句“故吾少而樂觀焉”,既說明自己自幼喜歡學習孟子的原因,又借此向世人宣布自己所學習、所繼承并發揚的是儒學的正統,從而也看出他捍衛儒學并以儒學正統繼承人自居的心理,也為下文張本。這兩段議論脈絡清晰,文理縝密,語言精練,斬截有力。“原遠而末益分”一句,用水流比喻,形象鮮明。
全文結構環環相扣,邏輯嚴整,見解獨到,內容博贍,氣魄宏大。第二段緊接上文,用以說明寫這篇序的原因,勉勵王塤沿著正確的道路學習儒學,并對他寄予厚望。
這里面又可以分為四個層次:第一層,說太原王塤能夠虛心向自己請教,實屬難能可貴。王塤喜歡在文中舉出孟子講的道理,與他交談之中,他對孟子的學說心悅誠服并且屢次贊揚孟子的文辭,這正是王塤得到韓愈肯定和贊賞的原因。第二層是以行船作比喻,說明學者一定要慎重選擇所取的道路,道路對了,只要不停地前行,即使行走的速度有快有慢,也一定能到達最終的目的地;反之,如果方向和道路錯了,即使一路奮力疾行,終究也不能僥幸地到達目的地。第三層又蕩開一筆,先指出楊、墨、老、莊、佛之學不是正道,并斷言“求觀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如果遵循的是楊、墨、老、莊、佛的學說,卻想從中求得圣人之道,這就好比航行在同別的水流不通的港汊、與水流隔絕的洼地上積下的一潭死水,卻希望到達大海一樣荒謬。第四層轉回正題,回到對王塤的勉勵上。首先承“故學者必慎其所道”,肯定王塤的路子走對了,這已經近于懂得圣人之道,如果再假于工具,掌握正確的途徑和方法,其前途是不可估量的啊!語氣婉轉純樸,表達了對一個與自己同道的青年學子的殷切期望,真摯之情,俱發自肺腑。
期間,為了加強論證,作者還插入了一些比喻。通過比喻這種手法,不僅將深刻的道理說得淺易明白,同時也增加了議論的趣味性,增強了議論的說服力和感染力。韓愈在文中闡明儒學的道統,鞏固了孟子的儒學正統地位,發前人之所未發,的確是見解獨到,這需要博覽群書,更需要眼光和膽量。
這樣一篇四百來字的短文,卻在中國哲學史上占據重要位置,關鍵就在于本文精辟議論。在說理中又有精彩比喻,增強了說理的趣味性和感染力。全文氣勢博大,環環相扣,可以說是見解獨到,邏輯嚴密,對后世的影響很大。
后人評論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韓文公文鈔》卷七:“通篇以孟子作主,是退之立自己門戶,故其文有雄視一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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