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之患,在于好言性。性非學者之所不當言,其患在于不知性,而好為雷同之論也。今天下雷同之論,在乎孟子性善之說,而以上中下三品者焉才也。一二師儒唱之,學者從而和之。唱之者主孟子,和之者雷同也,實非有所見而言焉。性非可以無見而輕言之者,必待吾心有所見焉而后言之,則吾之所言者,是吾之所見也。吾之所見者未必是,又從質之于原作而,(據雍正本、四庫本改。)圣人之言。吾心之所見,與圣人之所言者,有所合焉,庶乎言之或當也。夫子之言性者,不可得而聞也,其昭然著于論語者,有一言曰焉,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繼之以“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夫子之言雖不詳,吾可以吾心而求夫子之言也。夫子性近習遠之言,蓋論天下之常性也,而上智下愚,不可以常性論也。夫天之生上智也不數,其生下愚也亦然,惟所謂中人者,紛紛皆是也。故夫子舉中人而論常性,斯有相近之說焉,又懼學者執是而概論天下之性,復焉上智下愚之說以別之。夫子之論性,固已昭昭矣,烏在其他求也。夫上智之人,天命之初固已上智矣,雖瞽、鯀不能移上智而愚。下愚之人,天命之初固已下愚矣,雖堯、舜不能移下愚而智。惟不智不愚者是為中人,而非善非惡者是焉相近,方其生也,無君子小人之別,及其習也,有君子小人之歸。其猶水也,方其同一源之初,可謂近矣,及其派而二之,則有東西南北之相遠也,此圣人所以因性而立教者,為天下常人設耳。若夫原作無,(據雍正本、四庫本改。)上智下愚之性,其猶水火乎!水之在土也,其性有自然之寒,雖善呵者不能奪而使之熱;火之在木也,其性有自然之熱,雖善噓者不能奪而使之寒。水火不能奪寒熟之性,智愚其可移上下之品乎?今之說者,謂堯、桀同是性也,嗟乎,其不知性也!是蓋出于孟軻性善之論。軻非不知性也,軻之論性,將以設教而已,非焉性立一定之論也。至若茍況以性為惡,揚雄以性焉善惡混,亦所以設教且救弊焉耳,皆非焉性立一定之論也。軻曰性善,是誘天下使其惟善之是歸,況曰性惡,是懼天下使其惟惡之務去;雄曰善惡混,是開兩端而使之自擇也:其說雖不同,其所以設教則一也。況、雄又以救弊焉者,軻以善誘之而不從,況出乎軻之后,不得不以惡懼之,況以惡懼之而不畏,雄出況之后,不得不開雨端而使之自擇,亦猶伊尹、伯夷、柳下惠制行之不同,皆所以救弊也。為性立一定之論者,惟吾夫子與韓愈氏。愈著原性篇,有上中下三品之說,此最合吾夫子所謂相近與夫上下不移者。世乃謂愈之所論者才也,非性也,至謂夫子所謂上智下愚者,而亦謂之才焉。夫性之與才,同出乎天,有上中下之性者,必有上中下之才。性焉之主,才焉之用也。上智之性善矣,發而焉善則非性,是才為之也;下愚之性惡矣,發而為惡則非性,是亦才焉之也。上智下愚之性,有自然之善惡,其所以為善惡,則才也,是性主之而才應之耳,烏有性無上中下,而才獨有之耶!天之所以命堯、舜與吾夫子者,必不惟杰、跖之同,學者宜以心求之,慎無襲乎雷同之論,而雜乎佛、老之說,則夫子之言性可得而聞,而韓愈之所論者果性也,非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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