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先生嘗謂杭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目。某亦謂越之有鑒湖,如人之有腸胃。目翳則不可以視,腸胃秘則不可以生。二湖之在東南,皆不可以不治,而鑒湖之利害爲尤重。昔東漠太守馬臻之開是湖也,在會稽、山陰二縣界中,周回三百五十余里,溉田九千余頃,湖高田丈余,田又高海丈余,水少則泄湖歸田,水多則泄田歸海,故會稽、山陰無荒廢之田,無水旱之患者以此。自漢永和以來,更六朝之有江東,西晉、隋、唐之有天下,與夫五代錢氏之爲國,有而治之,莫敢廢也,千有余年之間,民受其利博矣,久矣。至國朝之興,始有盜湖爲田者,然其害猶微。盜于祥符者,纔一十七戶,至慶曆間,爲田四頃而已。當是時,三司轉運司猶切責州縣,使復田爲湖。自是而后,官吏因循,禁防不謹,姦弊日起,侵盜愈多,至于治平、熙寧間,盜而田之者凡八千(雍正本作十。)余戶,爲田蓋七百余頃,而湖寖廢矣。然官亦未嘗不禁,而民亦未敢公然盜之也。政和末,有小人為州,內交權幸,專務爲應奉之計,遂建議廢湖爲田,而歲輸其所入于京師。自是姦民豪族,公侵強據,無復忌憚,所謂鑒湖者僅存其名,而水旱災傷之患,無歲無之矣。今佔湖爲田,蓋二千三百余頃,歲得租米六萬余石,爲官吏者,徒見夫六萬石之利于公家也,而不知九千頃之被其害也;知九千頃之歲被其害而已,而不知廢湖為田,其害不止于九千頃而已也。
蓋鑒湖之開有三大利,廢湖爲田有三大害。山陰、會稽昔無水旱之患者,鑒湖之利也,今則無歲無災傷。蓋天之大水旱不常有也,至若小水旱,何歲無之!自廢湖而爲田,每歲雨稍多,則田已淹沒,晴未久,而湖已枯竭矣。說者以爲水旱之患,雖及于九千頃之田,而公家實受湖田六萬石之入,嗚呼!其亦未之思也。夫災必訴,訴必檢,檢必放,得湖田之租,失常賦之入,所得所失,相去幾何?官失常賦,而以湖田補折之,猶可也,九千頃之民田,其所失者不可計,其何以補折之耶?王者以天下爲家,其常賦所入亦廣矣,豈利夫六萬石之入而以病民耶?況湖田之入,在今日雖饒,而他日亦將同九千頃而病矣。使湖盡廢而爲田,則湖之爲田者,其可耕乎!今之告水旱之病者,不獨九千頃之田也,雖湖田亦告病也,況地(原作他,據雍正本改。)無鑒湖,則九千頃之膏腴,與六萬石所入之湖田,皆化爲黃茅白葦之場矣,越人何以爲生耶!此其爲大害一也。鑒湖三百五十八里之中,蓄諸山三十六源之水,歲雖大澇,而水不能病越者,以湖能受之也。今湖廢而爲田,三十六源之水無吞納之地,萬一遇積雨浸淫,平原出水,洪流滔天之歲,湖不能納,水無所歸,則必有漂廬舍,敗城郭,魚人民之患。嘗聞紹興十有八年,越大水,五云、門都、泗堰水高一丈,城之不壞者幸也,假令他日湖廢不止于今,而大水甚于往歲,則其爲害當如何?此廢湖爲田,其爲大害二也。自越之有鑒湖也,歲無水旱,而民足于衣食,故其俗號爲易治。何以知其然也?以守令而知之也。自東都以來,守會稽、令山陰者,多以循吏稱,見于史傅者,不可一二舉也。非昔之守令皆賢也,蓋民居樂歲之中,室家溫飽,民之爲善也易爾。比年以來,獄訟繁興,人民流亡,盜賊多有,皆起于無年。去秋災傷之訟,山陰、會稽爲尤多。非昔之民皆善良,今之民皆頑鄙也,蓋禮義生于飽暖,盜賊起于饑寒,其勢不得不然耳。此廢湖爲田,不獨九千頃受其病,獄訟之所以興,人民之所以流,盜賊之所以生,皆此之由,其爲大害三也。
自祥符、慶暦至今,建復湖之議者多矣,而湖卒不能復。非湖之不可復也,蓋異議者有以搖之也。異議得以搖之者,蓋亦建議者之未能深究夫利害焉耳。建議者曰:廢湖爲田,則九千頃被水旱之害,湖不可以不復。異議者曰:九干頃雖被水旱之害,而常賦不盡失.以湖為田,而官又得湖田之利爲多,湖雖廢而何害?且多爲異說以搖之。此建議者之言,卒奪夫浮議者之口。使建議者灼然知夫三大利害之所在,以折夫異議者之云云,則復田爲湖,有不可得而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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