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蕩起木舟

掠過深不可測的

棕褐色的靜湖。

走吧： 你不會發現她的小舟，

和她頎長沉寂的身軀

穿行于蘆葦叢中。

拂曉時去久久地尋覓

尋遍座座小島

尋遍暗綠的死湖

久久地尋覓

你找不到死神降臨的地方

死神有如陽光

突然用手掌覆蓋他的臉龐……

去吧： 蕩起獨木舟

他不必再去回答任何聲音

除卻他夢中

那急切驚人的呼喚。

(吳笛、李力　譯)

【賞析】

多蘿西·李夫西的早期詩作多描寫個人的經歷，這一首《靜湖》給讀者帶來了一則憂傷的故事。女性作者在詩歌創作中帶有先天的優勢，能用女性特有的細膩，捕捉到對應物的情緒，營造出高超的傳情空間。《靜湖》正是一首以情緒見長的作品。

兩節齊整的“走吧”，既是作者內心的想法，又是對友人出于關懷的勸慰。“靜湖”深不可測，帶有悲劇的棕褐色，它曾奪去詩人另一位朋友的生命。“走吧： 蕩起木舟/掠過深不可測的/棕褐色的靜湖?！毖哉Z中夾帶著哀傷，特殊的句式形成綿延含蓄的效果。我們似乎看見了兩個人孤獨地坐于小舟之上，穿過朦朧的、黯淡、水汽蒸騰的湖面，又仿佛跟隨詩句緩慢但指向鮮明的節奏，回憶起友人緩緩沉落湖底的悲慘畫面。巨大的悲痛消匿了一切重量、速度，在記憶的河流中，緩慢、輕飄的存在才是最為真實的狀態。詩人再一次輕輕地吐出“走吧”二字，勸慰同伴放棄悲傷， 而自己卻忍不住想象著友人遇難前孤獨頎長的身影。詩人一遍遍重復著，“你不會發現”，而自己腦海中從未停止的想象，卻暴露出仍懷有的生的希望。與死神的賽跑從拂曉時就已經開始，“尋遍座座小島/尋遍暗綠的死湖/久久地尋覓”，兩個“尋遍”的使用，表明搜尋過程之艱辛漫長，是路程的延長，也是感情線索的延長，詩人對已失去的友人的種種復雜的感情，也隨著這輕靈的詞語被甩向了很遙遠的地方，可謂一唱三嘆，回味無窮。

如果說前四個詩節是對這次悲傷的搜尋事件的描繪，那么，從第五個詩節開始，詩人徹底跌入了內心當中?？吹接讶算俱餐纯嗟哪?，作者似乎參透了生與死的游戲秘密。他們永遠也進入不了那片死亡之地——“死神降臨的地方”。死神是黑暗的，它遮蔽我們的雙眼就像無情的陽光覆蓋住死去朋友的雙目一樣，兩個世界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屏障?！八郎瘛迸c“陽光”這兩個意象的錯位，使詩歌帶上濃厚的后現代色彩，在詩意語境中營造出恐怖、絕望的氣氛。詩人再次呼吁蕩舟離去，絕望之后，她在默默地祈禱友人的安息。詩歌書寫到此處，突然間發生了敘事人稱的轉換，對同行者的稱呼由第二人稱變成了第三人稱。詩人遁入自己心中，同伴則被拉到了思緒之外。詩人看著悲傷、焦急的同伴，知道“他”永遠不會答復自己的勸慰。他可能執著尋找，也能夠就此沉默，但是詩人知道，他內心深處的驚濤駭浪，終會將他出賣，在夢里，他將會再一次呼喚離去友人的名字！這一段書寫，沉痛壓抑，在波瀾不驚的表面之下，暗涌著巨大的情感洪流。

這是一首幽怨、傷感的詩作，充滿著對逝去友人的深刻的悼念。女詩人多蘿西·李夫西語言精巧、細膩，通過巧妙的詩行的排列，將各種復雜的情緒和情感一一具象化，卻不失韻味。在這個敘事抒情兩相結合的作品里面，用語言、思緒穿針引線，而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突出另一位沉默、執著的友人的悲傷形象，這種側面著力如此之深，也是十分罕見的。

(呂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