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皮膚被浮石磨出了裂紋,
我渾身是純煙草的經脈
直到汗毛根,直到纖維過濾孔,
你的網是西塔爾琴弦織成
籠進神靈的悲慟: 我長久游蕩在
被夜色折磨的至高王后的
淚水之宮,你拉緊
歌曲的韌帶為幽明兩界
把儀式的重壓擔承。你
從暴風雨中提取奇異的挽歌
從月宮的灰土中篩取稀有的礦石
夜間往苦悶的寶座奔馳。
啊,多少花瓣被碾碎
為了芬香,蛾翼上負荷了多重的氣壓
為了微量彩虹的余光,
過分的苦痛,啊,隔離哭泣時的
助產士,按在宇宙弦索上的手指,茫茫無邊的
復活節的苦痛,為了永恒的一點暗示。
我愿擺脫你的暴虐,使
肉體免于突然陷入地震之中
感覺久久不能平靜,
我不愿一頭栽下
石縫和火山的罅隙中,乘著
黑色的烈馬,拉著灰色旋律的韁繩。
(周永啟 譯)
【賞析】
《憂傷的歌手》集中地體現了詩人對于歐美現代派風格的接受和吸收,并帶有一定程度的實驗性質。這首詩將怪誕的描述與典雅的詩句熔于一爐,兼收并蓄,顯示出獨特的藝術魅力。諾貝爾頒獎詞稱贊索因卡“以寬闊的文化視野和詩人的含蓄,勾畫出人類存在的悲歡苦樂”,這首詩即表現了一位深愛音樂而又飽受痛苦的“憂傷的歌手”的心路歷程。
詩中的“你”和“我”作為戲劇性情節的主角出現,“我”可泛指任何熱愛音樂的人,你則指代“憂傷的歌手”。對音樂狂熱的人才能深刻地領會其奧妙,然而愛得深也痛得切。
第一節寫 “我”忍受著難以排遣的痛苦,導致“我的皮膚被浮石磨出了裂紋,/我渾身是純煙草的經脈/直到汗毛根,直到纖維過濾孔”,這些意象濃重地刻畫了“我”飽受生活和精神折磨的狀態。
第二、第三節表現音樂的魅力。“你”擁有難以想象的魔力,“你的網是西塔爾琴弦織成/籠進神靈的悲慟”。正如他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所言: “他掌握了大量的詞匯和表現手法,并把這些運用于……諷刺和怪誕的描述、典雅的詩歌和閃現生命活力的散文之中。”與其他藝術樣式相比,音樂創作受物質條件的制約較少,因而詩人可以假借暴風雨中的挽歌、月宮的灰土等這些不常見的意象來形容憂傷歌手所演奏的音樂。但這樣的音樂帶給人的痛苦卻讓人難以承受,只能“往苦悶的寶座奔馳”。
第四至第六節表現為擺脫音樂的控制所需要付出的努力。音樂具有普世性的感染的力量,其強大的魔力不僅令“我”沉浸其中,也令所有聽者為之動容。就像蠶蛾為了芬香,不惜讓自己的雙翼“負荷多重的氣壓”;為了破繭而出,見到“微量彩虹的余光”,它經歷了無盡的痛苦。它的“復活”是光明與黑暗的區別。音樂能夠帶給人痛苦也能宣泄痛苦,是一位“隔離哭泣時的/助產士”。“我”也希望能像蠶蛾一樣,借著“按在宇宙弦索上的手指”的力量,在經歷“復活節的苦痛”后,在仿佛鳳凰涅槃般的生死交替之中獲得“永恒的一點暗示”,獲得人生的出路。
最后兩節表達了經歷了音樂洗禮的“我”希望能夠擺脫音樂的強大的壓力,獲得一己的自由。詩人希望肉體能夠免于“突然陷入地震之中/感覺久久不能平靜”的痛苦,讓“我”的精神卻“乘著/黑色的烈馬,拉著灰色旋律的韁繩”自由翱翔,最后兩句將音樂能夠宣泄情感、凈化心靈的暢快表現得靈動而又新奇。這兩節也從反面證明了音樂的神奇魔力,刻畫了歌手的憂傷,讓人體會到穿行于“幽明兩界”的內心震撼。
音樂無形無跡,對它的感受實在難以名狀。雖然言難以盡意,但可以“象”為中介,如王弼在《周易略例》所說: “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可以“尋言以觀象”,“尋象以觀意”。文學語言是內指性的,它不需要外部的證實或證偽;它也具有阻拒性,如果語言能夠設置一定的障礙供讀者逾越,那么讀者能獲得的閱讀的樂趣遠遠超過一望而知的作品。本詩運用了曲折隱晦的意象,運用通感等修辭,將音樂給人的感受寫得有色有香、可觸可感,將聽者的痛苦寓于奇特的想象之中,為書寫音樂的魅力提供了范例。
(馬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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