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只是個羞怯的友伴——

她坐在我的囚牢之外，

以自私者的冷眼旁觀

觀察我的命運的好歹。

她因膽怯而如此冷酷。

郁悶的一天，我透過鐵欄，

想看到我的希望的面目，

卻見她立即背轉(zhuǎn)了臉！

像一個假看守在假意監(jiān)視，

一面敵對一面又暗示和平；

當我哀泣時她吟唱歌詞，

當我靜聽她卻噤口無聲。

她心如鐵石而且虛假。

當我最后的歡樂落英遍地，

見此悲慘的遺物四處拋撒

就連“哀愁”也遺憾不已；

而希望，她本來能悄悄耳語

為痛苦欲狂者搽膏止痛，——

卻伸展雙翼向天堂飛去，

一去不回，從此不見影蹤。

(飛白譯)

【賞析】

艾米莉·勃朗特這位才華橫溢的文弱女子，一生可說是在絕望中度過的。少女時的艾米莉曾渴望著有所作為，期待著被發(fā)現(xiàn)，但是在當時那個婦女地位十分低下的社會，艾米莉的理想僅僅與幻想有緣。她的心靈常常不斷地在向往和絕望之間痛苦徘徊掙扎。十八歲時，她就曾不無傷感地寫道：“……當我曾希望歌唱，我的手指卻觸動一根無音的弦；而歌詞的疊句仍然是： 不要再奮斗了，一切都是枉然?！北M管這樣，艾米莉仍以頑強的毅力，繼續(xù)著文學(xué)創(chuàng)作。1845年，在創(chuàng)作一系列抒情詩的同時，女詩人又開始進行她的代表作、小說《呼嘯山莊》的創(chuàng)作。但1847年《呼嘯山莊》發(fā)表時遭到了充滿陋見的攻擊。而1843年創(chuàng)作的《希望》，似乎成了女詩人對這部凝聚了她整個靈魂、全部心血的詩化小說所懷希望終將破滅的預(yù)見。這種預(yù)見大概是所有具有超越思想和永恒精神而不被同時代人理解的殉道者對自己悲慘命運的一種共同的清醒認識吧，因此“希望”被女詩人當作一個虛偽曖昧的天使來描寫，就顯得既奇特又正常了。“希望”站在被命運之鐵欄圍困的詩人面前，一面給予詩人以解脫的暗示，一面卻不讓詩人見到它的真實面貌。“希望”在詩人因絕望而哀泣時，以吟唱撫慰詩人，當詩人獲得力量而平靜下來聆聽時，它卻躲起來噤口無聲。這種羞怯其實是假仁假義和自私者的冷漠，這種誘惑和挑逗包藏的是惡作劇和鐵石心腸。之后，當詩人的青春和歡樂、向往和渴念在人生之路上衰落和消逝，并且為“希望”奉獻了她短暫的一生時，本來能夠“為痛苦欲狂者搽膏止痛”的“希望”，這時“卻伸展雙翼向天堂飛去”，并且“從此不見影蹤”。難怪裴多菲曾激憤地說： 希望是什么？是娼妓，當你已為她獻出一切時，她卻毫不留情地將你拋棄。

詩人憤然寫出的“希望”之貌，當然不能說就是每一個人生活中的“希望”真面目。然而，女詩人艾米莉的命運表明，她的“希望”確實像她所預(yù)見的那樣，“一去不回”，最終將她拋棄了。要知道，女詩人為“希望”而失去的是她青春的生命，對此情此景，就連“哀愁”也遺憾不已，甚至“絕望”也感到羞愧和痛心。女詩人的一生是被希望折磨而郁郁以終的。她不滅的靈魂似乎永在唱著她生前的一支歌：“我是唯一的人，命中注定/無人過問，也無人流淚哀悼/……/在秘密的歡樂，秘密的眼淚中/這變化多端的生活就這樣滑過/……正如在我誕生那天一樣的寂寞?！?/p>

“希望”替上蒼從天堂帶給女詩人的是不公平，于是，“絕望”只好懷著無比哀傷，隨同伴著太陽落下去的晚風，嘆息著吻著女詩人的靈魂，惆悵地吹過她身后無邊無際的荒原……

(季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