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里晴晴雨雨，她長大，

造化說：“比她更美的嬌花

世上從來沒見過：

這妮子，我定要把她收回；

她該是我的，我該有一位

隨身女伴陪著我。

“讓這乖孩子和我在一起，

讓我做她的法度和動力；

不論在天堂、人世，

在林中、屋里、平地、山崖，

她都在我的照管之下，

受我鼓勵或節制。

“她要像小鹿般歡騰嬉戲，

有時興沖沖躍過草地，

有時又奔上山坡；

她的呼吸要散發芳香，

她要像無言的木石那樣

寧靜，安恬，沉默。

“流云會給她輕柔的姿態；

垂柳會為她把枝條搖擺；

她從動蕩的風暴

也能窺見優美的形影——

這些形影以默默的溫情

把少女豐姿塑造。

“午夜的星辰會和她親熱；

在那些隱僻幽靜的角落，

她會要側耳傾聽：

聽溪水縱情回旋舞蹈，

淙淙水聲流露的美妙

會沁入她的面影。

“青春的活力，愉悅的柔情，

會使她身材玉立亭亭，

嬌小的胸脯隆起；

等她來到這快樂的山谷，

當她在這里和我同住，

我要開導她——露西。”

造化說過了，便著手施行——

好快呵，露西走完了旅程！

她死了，給我留下來

這一片荒原，這一片沉寂，

對往事舊情的這一片回憶——

那舊情永遠不再。

(楊德豫譯)

【賞析】

這首詩也是“露西組詩”之一。像我們在前面兩首中看到的一樣，在有關露西的這幾首詩中，除了有對自然美的詠嘆之外，都出現了“露西之死”的意象，這意象或隱或顯，或凄惶或淡定，但都使詩蒙上了凝重和憂郁的陰影。在這首詩中，詩人則是更直接地借造化之口來思考和探索自然與生命的關系，于是我們從中發現了一些奇異的失衡和對峙： 自然，她既是神奇秀美的創造者，也是生命的主宰和剝奪者；她既具有無比的力量來鑄就和塑造美麗，同時又是那樣冷酷和殘忍地將這一切攫為己有。

詩的前六節都出自造化之口，這里的造化就是指母性的自然(Nature)，她具有無可比擬的法度和威儀。在詩的開篇詩人借造化之口贊美露西，稱世上沒有比她更美的嬌花，可是她的美卻使造化都艷羨，要將其據為己有：“我定要把她收回；/她該是我的……”“讓我做她的法度和動力……受我鼓勵或節制。”這里的造化或自然不再恬然靜默、慈愛寬和，而是暴露出了高高在上、生殺予奪的主宰者的自私殘酷的面目。

詩人接著用了四節詩來描述露西在大自然意志下的成長，造化以她神奇的力量將露西之美塑造得無與倫比。大自然預言露西將要在其指引之下成長為一個風姿卓絕的少女，“她要像小鹿般歡騰嬉戲”，“她的呼吸要散發芳香”，“流云會給她輕柔的姿態；/垂柳會為她把枝條搖擺”……詩人使用種種美妙的意象來勾畫露西所具有的極致之美，如詩人自己在《抒情歌謠集》的序言中所指出的，詩語言由于“隱喻和比喻而充滿生氣”。小鹿、木石、流云、垂柳、風暴、星辰、溪水這些都是大自然所屬的“生靈”，露西的美來自這些自然“生靈”的熏染和感化。在這里詩人對這些意象的選取也都別具特點： 歡騰嬉戲的小鹿與寧靜沉默的木石，流云垂柳的曼妙和狂風暴雨的動蕩，午夜星辰下的隱僻幽靜和淙淙溪流的回旋舞蹈，這些意象都是動態與靜態相結合，既有自然的物像，也有自然的秩序和法則，而這一切都為露西所汲取，所以露西是造化之子，是大自然的天成之作。

然而造化弄人，她在賦予露西如此神奇美麗的同時，轉眼就將她帶走。露西死了，這帶給詩人巨大的感傷和悲愴：“她死了，給我留下來 /這一片荒原，這一片沉寂，/對往事舊情的這一片回憶——/那舊情永遠不再?！卑凑兆匀灰庵境砷L的露西也必然歸順自然的意志而化入荒原和沉寂之中。在這首詩中，詩人借擬人化的自然之口來表達自己對于生命和死亡的思考，生命的美來自造化的恩澤，然而死亡也是自然的法則；自然既是生命的養育者，也是生命的剝奪者；自然既有慈愛也有威儀，既是神奇的也是神秘的。詩人懷著對自然之子露西的滿腔愛戀，可是對于她轉瞬即逝的生命又是那樣憂傷和無奈。整首詩構思精巧，想象綺麗，情感豐沛又富于哲思，讀來既凄惻哀婉又蕩氣回腸。

(范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