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德高人逝世很安然,
對靈魂輕輕地說一聲走,
悲慟的朋友們聚在旁邊,
有的說斷氣了,有的說沒有。
讓我們化了,一聲也不作,
淚浪也不翻,嘆風也不興;
那是褻瀆我們的歡樂——
要是對俗人講我們的愛情。
地動會帶來災害和驚恐,
人們估計它干什么,要怎樣,
可是那些天體的震動,
雖然大得多,什么也不傷。
世俗的男女彼此的相好,
(他們的靈魂是官能)就最忌
別離,因為那就會取消
組成愛戀的那一套東西。
我們被愛情提煉得純凈,
自己都不知道存什么念頭
互相在心靈上得到了保證,
再不愁碰不到眼睛、嘴和手。
兩個靈魂打成了一片,
雖說我得走,卻并不變成
破裂,而只是向外伸延,
像金子打到薄薄的一層。
就還算兩個吧,兩個卻這樣
和一副兩腳規情況相同;
你的靈魂是定腳,并不像
移動,另一腳一移,它也動。
雖然它一直是坐在中心,
可是另一個去天涯海角,
它就側了身,傾聽八垠;
那一個一回家,它馬上挺腰。
你對我就會這樣子,我一生
像另外那一腳,得側身打轉;
你堅定,我的圓圈才會準,
我才會終結在開始的地點。
(卞之琳譯)
【賞析】
玄學的技巧在《別離辭: 節哀》一詩中表現得尤為突出。這首詩是多恩在離別時分贈給他所愛女子的,據沃爾頓寫的傳記,作此詩是贈妻子安妮· 多恩的(當時她正懷著第十個孩子,結果仍產一死胎)。該詩是多恩詩集《歌與十四行》中的杰出詩作之一。該詩所著重強調的(或該詩的主題),是贊頌男女戀人之間的凈化了的感情,認為他們之間的分離并不重要,甚至并不可能。
該詩第一節采用了一個“玄學”的類比,給人造成一個強烈的知覺意象。這一節語氣平和緩慢,整個場面完全是為了烘托第五行的“溶化”一詞。詩人告訴戀人,分離時不需要表現出夸張的悲哀,只需要靜靜地溶化,他用死亡來說明,甚至連死亡也是極為微妙、難以覺察的,聚在旁邊的觀看的人也說不出最后一口氣何時離去。乍一看,把真正的戀人的離別比作死別,確實顯得悲痛,與詩人的本意不符,但這位玄學大師正是在這方面體現出自己的“怪才”,他使得“離別”這一意象幾乎令人難以察覺。為了烘托這種“溶化”,詩人在這一節使用了“s”音的重復以及“頭韻”,使人感覺到竊竊私語,以及虛弱的呼吸,造成一種“溶化”的音響效果。
第二詩節中,可以看出玄學派詩人對創造新詞的熱愛。在詞語的使用方面,多恩表現出用自然意象表達新意的詞語的熱愛,甚至熱衷于用自然意象來創造新詞。“淚浪”(tear-flood)、“嘆風”(sigh-tempest)等等,使詩句顯得生動形象,尤其是七八兩行中的“俗人”(laity)一詞,與“褻瀆”(profanation)一起,暗比他們的愛情似宗教一般神圣,不同于凡夫俗子。
該詩的第三節中以地面上較小的然而有害的運動和空氣中更大的然而無害的運動進行對比。按照希臘天文學家托勒密的天動學的觀點,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天體運行的軌道有九圈。“震動”(Trepidation)這類天體的震動是指第九重天或第八重天的運行發生變化(被人們認為無害)。詩人在此強調,他們的分別不同于凡夫俗子,他把離別比作是龐大的天體的偏移,神秘、重大,但神圣,不為凡人所道。
第四節的“世俗的”一詞原文為“sublunary”(直譯為“月下的”)。因為九圈中,離地球最近的一圈為月球軌道,是第一重天。這一節寫月下的凡夫俗子的愛是由感官組成的,而多恩歌頌的則是精神上的圣潔的愛,這是凡人所不能理解的。
第五節進一步強調有別于人間凡人的愛,不是由感官組成,他們圣潔的愛提煉到了精美的程度,沒有感官(眼、唇、手)的成分。
自第六節起,可以看出這一派詩人為達到感情哲理化、思想知覺化的效果,在藝術上典型地采用了奇喻(conceit)和悖論(paradox)這兩個藝術手段。
第六節引出一個新的比喻: 黃金的延伸。詩人把他們的愛情比作金子,不同于其他金屬,不會在分離的過程中破裂,只會延伸,同時,這種黃金般的愛情也是潔凈縹緲的(airy),而不是世俗的(sublunary)。
最后三節又引出一個新的更為著名的玄學派的奇喻: 以圓規的兩腳來比喻分離過程中的男女雙方。最后三個詩節實際上分成三個層次的寓意,第一層意思是說圓規的兩腳是互相牽連的,來說明真實的分離是不可能的;其次認為兩腳分久必合,來說明分離只是暫時的;最后一層寓意是該詩中最為重要的“圓圈說”。在詩人看來,圓是完美的象征,在圓規畫出圓圈的過程中,其起點就是終點。詩人認為,只要圓規的定腳堅定,另外一只腳才能畫出完美的圓圈。這里,定腳象征著婦女的堅貞,而這種堅貞又賦予詩人力量來完成圓圈。這一玄學的比喻使得詩人對待妻子的充滿著關切、擔憂、勸誡等等復雜的心理體驗和情緒結構都極為形象性地表現了出來。
(吳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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