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胡亥
胡亥(前229—前207) 是秦始皇的少子。他生于秦滅六國的戰(zhàn)爭年代,到秦始皇完成統(tǒng)一稱皇帝的時候,已經(jīng)9歲。一天,秦始皇在殿中宴會群臣,并詔諸公子入殿就餐,胡亥也來參加。秦制規(guī)定,臣下朝會皇帝,入殿之前必須脫掉鞋子,放在殿外階上。這天宴會盛大,階上的鞋子雖多,但行列整齊,放置有序。胡亥在諸公子中比較嬌慣,他吃飽喝足,不愿在席中耐磨時間,便提前退出殿來。他順著鞋子行列,邊走邊用腳踢,一直把整齊的朝鞋踢了個亂七八糟,這才離去。后來胡亥做皇帝,天下秩序就象被他所踢亂的鞋子那樣混亂,龐大的秦朝帝國很快就在混亂中崩潰了。
一、沙丘政變
秦宮中有優(yōu)越的教育條件,諸公子都接受貴族文化教育,學習各種知識。焚書以前,儒家博士官比較活躍,儒家思想對諸公子影響也很大,不僅長公子扶蘇深愛儒學,就是少公子胡亥也懂得忠、孝、禮、義這些儒家的倫理道德。不過,胡亥更喜歡法家學說,一方面法家學說是秦朝歷來奉行的學說,另一方面趙高給了他深刻的影響。趙高是宮中的一位宦官,因為他精通獄法、身高力大,又能寫一手好字,被秦始皇提拔為中車府令,掌管皇帝的車馬儀仗隊。趙高生性狡詐,深藏不露,又巧舌如簧,善于奉迎。他教胡亥書法和判案,很快取得胡亥歡心,二人結(jié)下深密關(guān)系。
始皇三十七年(前210),秦始皇安排右丞相馮去疾留守京師,料理政務(wù),自己帶左丞相李斯、將軍蒙毅、中車府令趙高等人巡游天下。胡亥年已20歲,玩心正盛,極力請求隨行,秦始皇寵愛少子胡亥,也就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這是秦始皇最后一次巡游,路線曲折,時間長久,當行至平原津(今山東平原附近)后,已經(jīng)歷時半年多,行程數(shù)千里。由于旅途勞累和心情沮喪,秦始皇在平原身得重病。他一面派將軍蒙毅去祈禱山川神靈,一面命乘輿繼續(xù)前進。
一路上,秦始皇的病越來越重。當時朝中未立太子,長公子扶蘇還在北部邊郡監(jiān)兵,后事如何安排? 群臣雖然都很擔心,但因皇帝忌諱 “死”字,沒人敢于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不過,隨著病情的沉重,秦始皇自己已經(jīng)明白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了。臨死之前,他留下了皇位繼承問題的遺囑。遺囑命令扶蘇把兵事移交將軍蒙恬,急赴咸陽主辦喪事。明確地把皇位繼承權(quán)交給了長子扶蘇。這一重大遺囑加蓋玉璽密封以后,存在中車府令趙高處,還沒來得及交予使者送出。七月,秦始皇在沙丘平臺 (今河北廣宗西北) 與世長辭。
丞相李斯見秦始皇死在途中,恐怕咸陽諸公子爭奪帝位和天下叛亂,采取密不發(fā)喪的措施。尸體載在辒辌車中,由宦官陪伴,照常呈送飲食,百官奏事如故,宦官在車中批示。只有李斯、胡亥、趙高和幾個親近宦官知道內(nèi)情,對其他人一概嚴守機密。乘輿繼續(xù)向前行進,居心叵測的趙高便乘機策動了一場篡改遺詔、扶立胡亥的政變。
趙高首先對胡亥游說:“皇帝駕崩,沒有留下分封諸位公子的詔書,卻單獨賜給了長公子一封璽書。長公子一到咸陽就是皇帝了,而你卻沒有一寸土地,怎么辦呢?”
胡亥本不是長子,又胸無大志,聽了趙高的話,就說: “是啊,這是理所當然的。我聽說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現(xiàn)在父親死去,他不分封自己的兒子,還有什么可說呢?”
趙高說:“不對!現(xiàn)在如何安排天下,關(guān)鍵就在于你、我和丞相三人。望你早作打算。別人對自己稱臣和自己向別人稱臣,控制別人和受別人控制,難道可以同日而語嗎?”
胡亥明白趙高的意圖,可是儒家的倫理道德在他頭腦中還有一定影響,他認為奪取兄長的繼承權(quán)是不義,違背父親的遺囑是不孝,才能淺薄而勉強靠別人取勝是不夠格,不義、不孝、不夠格都不道德,即使做了皇帝,天下人也不服氣,自身生命會有危險,連祖宗也要斷絕祭祀香火。
趙高見胡亥并非不想做皇帝,只是擔心道義上的譴責,就旁證博引,講了一套黑白混淆的歪道理。說商湯和周武殺了他們的君主,天下人都稱他們?nèi)柿x,不算不忠; 衛(wèi)國君主殺父奪位,衛(wèi)國人都贊揚他道德,不算不孝。干大事的人不拘小節(jié),有盛德的人不怕責備。顧小失大,必有后患; 狐疑不決,肯定后悔。果斷敢為,鬼神也會躲避,而且定能成功。最后勸胡亥當機立斷,不必猶豫。
胡亥經(jīng)趙高一番蠱惑,動了奪位之心,但仍顧慮重重,覺得父親病逝的消息還沒公布,喪事還沒舉辦,不好在這個時候去搞篡位的陰謀。
趙高見胡亥已經(jīng)同意,便說: “時機啊,時機! 來不及多羅唆了。備糧催馬,就是怕錯過時機。此事不取得丞相同意是不成的,我這就去爭取丞相的支持。”
于是,趙高又來游說丞相李斯。李斯一聽趙高的來意,大吃一驚,他認為誰繼承皇位不是臣下應(yīng)當議論的,趙高議論此事,純屬“亡國之言”,表示堅決反對。趙高冷笑一聲,說: “丞相啊,您自己想一下吧: 您的才能比得上蒙恬嗎?您的功勞比得上蒙恬嗎?您的謀略超得過蒙恬嗎?您在百姓中的威望超得過蒙恬嗎?論長公子對大臣的信任程度,您又趕得上蒙恬嗎?這五點您都遠遠落后于蒙恬,長公子一即位,必然用蒙恬為丞相,那時丞相您是不可能佩戴侯爵印綬榮歸故里的。在秦史上,受罷丞相的命運相當悲慘,都是掉了腦袋。聽我的話沒錯,可以永遠封侯,世代稱孤;否則要禍及子孫,令人寒心。善于辦事的人因禍成福,丞相選擇哪條路呢?”在趙高這番威脅利誘和蠱惑煽動下,李斯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害怕丟失榮華富貴,落到趙高說的那種悲慘下場,終于向趙高屈服,同意支持胡亥繼承皇位。
趙高從李斯那里回來向胡亥報告,就改口稱胡亥為太子了。于是,胡亥、趙高、李斯三人進一步策劃政變行動。他們毀掉原來的遺囑,詐為始皇帝遺詔丞相,立胡亥為太子,又偽造一封遺書給扶蘇和蒙恬,這封假遺詔說:“朕巡行天下,禱告名山諸神,為的是延長壽命。現(xiàn)在扶蘇和將軍蒙恬率領(lǐng)幾十萬軍隊屯駐邊疆,已經(jīng)十多年了,不但不能開拓疆土,耗費巨大,沒有功勞,反而幾次上書對我進行誹謗攻擊,又因為不能回京做太子,日夜怨恨。扶蘇作為兒子是不孝的,現(xiàn)賞賜寶劍自裁。將軍蒙恬不進行規(guī)勸,與扶蘇同流合污,作為大臣是不忠的,現(xiàn)命令把兵權(quán)移交偏將王離,然后自殺。”假遺詔加蓋皇帝玉璽后,派胡亥的親信為使者,日夜兼程,前往北邊送交扶蘇。
扶蘇拜讀詔書,淚如泉涌,當即進入內(nèi)舍,打算自殺。蒙恬對扶蘇進行了勸阻,他認為皇帝出巡在外,朝中未立太子,命令自己率三十萬軍隊鎮(zhèn)守邊疆,讓公子監(jiān)軍,這是關(guān)系國家安危的莫大重任,現(xiàn)在一介使者到來就自殺,怎么能知道其中無詐呢?所以他勸扶蘇先不要自殺,應(yīng)該再請示一下,請示屬實再死,也不算晚。使者站在旁邊不斷催促,扶蘇為人仁義,見此情景,對蒙恬說: “父親命令兒子死,還何必再請示呢?”說罷,含冤自刎。蒙恬不肯立即死去,他深疑其中有詐,想拖延時日,看個水落石出。使者見蒙恬不肯死,便把他關(guān)進了陽周 (今陜西子長北) 的監(jiān)獄,去向胡亥復(fù)命。
胡亥、趙高、李斯聽說扶蘇已死,非常高興,急忙返回咸陽,發(fā)布秦始皇逝世的消息。接著,胡亥便舉行了即位大典,是為秦二世皇帝。趙高升任郎中令,全面掌管宮中警衛(wèi),并成為二世身邊最親近的決策人物。
二、朝野蹀血
二世做皇帝后,每日吃喝玩樂。一天,他對趙高說:“人生在世,就象騎著快馬穿過一堵墻的缺口,實在是太短暫了。我既然做了皇帝,富有天下,就打算隨心所欲,享盡一切快樂,你看如何?”
趙高說:“好主意! 只有賢明君主才能這樣干,那些愚蠢的君主才禁止這么做。不過陛下應(yīng)該注意: 沙丘之謀,諸公子和大臣們都在懷疑。諸公子都是陛下的兄長,大臣們又都是先帝任命的,現(xiàn)在陛下剛剛即位,他們都怏怏不服,恐怕要搞暴亂。蒙恬、蒙毅兄弟長期將兵,他們雖已入獄,但人還未死。想到這些,我就嚇得發(fā)抖,唯恐性命難保。陛下怎么能在這時高枕無憂呢?”
二世聽趙高這一說,覺得問題很嚴重,自己一時還不能盡情享樂,就問趙高有什么辦法來對付大臣和諸公子。
趙高合盤端出了他的蹀血黑策。蹀血策的內(nèi)容是變換刑法,使法律更苛刻更嚴酷,讓犯罪的人連坐受誅,乃至滅族,消滅大臣而疏遠骨肉,使貧困的人豪富起來,使卑賤的人高貴起來,統(tǒng)統(tǒng)除掉始皇帝任命的大臣,換上二世的親信。這條黑策充滿陰森血腥的氣味。趙高洋洋得意地對二世說:“這樣可以鏟除禍害,杜絕奸謀,德歸陛下,群臣擁護。到那時,陛下就可以高枕而臥,盡情享受人間樂趣了。再沒比這更高明的辦法了。”
二世一聽,非常高興,于是便按趙高的蹀血策修改律令,嚴刑峻法,向大臣和骨肉兄弟揚起了無情的屠刀。蒙氏兄弟首先遭到殺害。
本來,二世在即位之前的歸途中知道扶蘇已死,見蒙毅也禱告山川而回,就想釋放蒙恬,仍用蒙氏兄弟為將,可是趙高因早年犯罪受過蒙毅制裁,懷恨在心,捏造說先帝早就想立胡亥為太子,只是因蒙毅諫阻才未立成,于是二世就打消了釋放蒙恬的念頭,并把蒙毅囚在了代郡(今河北蔚縣東北)獄中。趙高日夜毀惡蒙氏兄弟,蹀血策確定之后,二世遂決定先拿蒙氏兄弟開刀。二世的叔父子嬰聽到消息,就來向二世進諫,他列舉戰(zhàn)國諸侯殺害忠臣、亡國殃身的先例,規(guī)諫二世不要誅殺蒙氏兄弟。二世根本無心聽從,他派御史曲宮到代郡監(jiān)獄宣布蒙毅“罪狀”,令蒙毅自殺。蒙毅據(jù)理力爭,曲宮知道二世用意,不聽蒙毅申辯,逼殺了蒙毅。二世又派使者到陽周逼蒙恬自殺,蒙恬說:“我蒙氏從先人到子孫,累世積功,深受秦國信任,已經(jīng)有三代了。現(xiàn)在我領(lǐng)兵30多萬,雖然身體囚在獄中,但只要哼一聲,天下的反叛局勢就會形成。然而,自知必死,卻堅守忠義,不違先人教誨,就是因為不忘先主的恩德。臣說這話,并不是請求免死,而是希望能夠進諫再死。”使者說他只是受詔執(zhí)行蒙恬的死刑,不敢把蒙恬的話轉(zhuǎn)達給皇帝。蒙恬仰天而嘆: “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上天,沒有過錯就死嗎?”他凝思片刻,若有所悟地說:“蒙恬之罪固然當死啊。西起臨洮,東至遼東,掘地筑城萬余里,這其中難免破絕地脈吧?這就是蒙恬的罪啊。”說罷吞藥自殺。
蒙氏兄弟死后,屠刀繼續(xù)揮向朝中大臣。二世讓趙高主管辦案,趙高羅織罪名,大批朝臣被殺。右丞相馮去疾和將軍馮劫認為“將相不辱”,相繼自盡。每位大臣含屈而死,往往還要連及一串親友,就是擔任宮廷警衛(wèi)的親近侍臣三郎官也有不少人無辜受害。屠戮中,趙高乘機安插親信,兄弟趙成任中車府令,女婿閻樂為咸陽縣令,其他如御史、謁者、侍中等要職,多更換為趙氏人。按原來趙高對二世所說,屠殺大臣空出要職之后,任命二世的親信人,但二世毫無心機,也沒有什么親信人,他最親信趙高,以為趙高安置的親信,就是自己的親信了,因此,趙高如何安排,他根本心不在焉。這難免要被趙高架空。
在大臣們受害的同時,二世的骨肉兄弟和同胞姐妹們死得更慘。一次,在咸陽市上,二世的12個兄弟同時被砍頭,腔血噴射,觸目驚心。又一次,在杜郵 (今陜西咸陽東)的刑場上,二世的6個兄弟和10個姐妹同時被活活輾死,血肉狼藉,慘不忍睹。公子將閭?cè)耍綍r行為十分謹慎,一時起不出罪名,就把他們囚在了內(nèi)宮,諸公子大都被殺以后,趙高派使者對他們說: “你們不象臣子,論處死刑,行刑官馬上就來執(zhí)行。”將閭說: “宮廷之禮,我們未敢失儀; 廊廟次位,我們未敢失節(jié); 受命應(yīng)對,我們未敢胡說。什么叫不象臣子? 愿聽清楚再死。”使者回答: “我沒參與論罪,無可奉告,僅執(zhí)行使命而已。”將閭仰首呼天三遍,喊叫: “天啊! 我沒有罪!” 兄弟三人抱頭痛哭,拔劍自殺。
大臣和公子們被殺以后,財物統(tǒng)統(tǒng)沒收,連坐受刑的人不可勝數(shù)。有一位公子高,看到兄弟姐妹們都慘遭毒手,自知難免一死,想逃走又怕連累親人,為了保存親友,就上書一封,向二世提出為父皇殉葬驪山腳下的要求。二世見書大喜,批準他的請求,賞賜十萬錢殉葬驪山。在二世眾多的骨肉兄弟中,公子高可謂是一個“善終”者了。
二世以為,自己年少,又剛即位,要威服海內(nèi),必須象秦始皇那樣巡游天下,如果呆在咸陽不到全國各地去抖威,就表現(xiàn)自己怯弱,無從統(tǒng)治天下,于是便在即位的次年,即二世元年 (前209)年初,開始東巡郡縣。這次出巡,南到會稽 (今蘇州),北至碣石(今河北昌黎北),然后由遼東 (今遼寧遼陽)而返,四月回到咸陽。巡途中,趙高對二世說:“現(xiàn)在陛下出巡,應(yīng)該趁機誅殺一批郡縣官吏,這樣既可排除異己,又可威振天下。當今時代不是崇文,而是尚武,望陛下趕上時代步伐,不要多慮。”二世說:“好!”于是法令日急,誅殺累累,群臣人人自危,官吏個個不安,老百姓更是無所措手足,整個秦朝帝國到處都成了屠宰場。
三、做孤家寡 人
趙高唆使二世進行大屠殺,自己任郎中令也殺人甚多,引起朝內(nèi)外的普遍怨恨。為了避免大臣朝奏時的指責和進一步控制國柄,他對二世說:“天子之所以高貴,就是因為只許群臣聞聲,不準他們見面,故號稱為 ‘朕’。況且陛下還很年輕,未必精通全部政務(wù),現(xiàn)今坐在朝廷上會見群臣,一旦某事處理不妥,就在大臣面前暴露了短處,這不是向天下人顯示自己神明的辦法。如果陛下取消朝會,深居禁中,由我和個別精通政務(wù)的侍臣協(xié)助陛下處理,那么大臣們就不敢欺騙陛下,凡事均可處理恰當,天下臣民就會都稱陛下是圣明君主了。”趙高的用意非常明顯,企圖徹底架空二世和專擅朝權(quán),但二世深以為然,他取消朝會制度,日居深宮之中,群臣奏事皆由趙高代行處理,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孤家寡人。
二世深居禁中,打量著宮殿建筑,忽然想起了阿房宮。他想,先帝以為咸陽的朝廷小,所以營建阿房宮,前殿還未竣工,正趕上先帝駕崩,只好停工,抽掉人力去驪山復(fù)土,現(xiàn)在驪山復(fù)土工程完畢,若不繼續(xù)營建阿房宮,不就等于宣布先帝興建工程是錯誤的嗎?于是下令開工營建阿房宮,并繼續(xù)修筑直道、馳道、驪山墓和各項土木工程。又調(diào)征5萬精兵屯衛(wèi)咸陽,演習射獵。命各地郡縣向咸陽轉(zhuǎn)運糧草,轉(zhuǎn)運者自帶食物,不得食用咸陽300里內(nèi)的谷物。賦斂日趨沉重,徭役越來越多,這樣肆無忌憚的狂征濫調(diào),民力枯竭,漸漸地就使國家到了無人可征的程度。
二世元年(前209)七月,北邊漁陽郡(郡治今北京密云西南)需要一批戍卒。朝廷見無人可征,便開始征發(fā)閭左。閭左就是里佐,是佐助里正管理民戶的村里卑職①。他們雖然地位低下,但見多識廣,富于反抗精神,往日佐助里正進行征斂,就對勞動人民深懷同情,怨恨朝廷剝奪太狠,現(xiàn)在征發(fā)到自己頭上,怨恨情緒更加高漲。當陳勝、吳廣等九百名楚地閭左走到大澤鄉(xiāng)(今安徽宿縣附近)時,正趕上一場大雨,耽擱了行期。按照二世更改后的律條,戍卒不能即時到達指定的戍守地點,要處以斬首的死刑。在這種景況逼迫下,陳勝、吳廣毅然舉起了武裝起義的旗幟。不長時間,反抗秦朝統(tǒng)治的武裝斗爭就遍布了關(guān)東各地。六國名號復(fù)起,諸侯林立,各自稱王,矛頭共同指向秦朝官府。陳勝的部將宋留打到武關(guān),另一部將周文則率數(shù)10萬大軍直奔函谷關(guān)而來。
對于這一嚴重局勢,深居禁中的孤家寡人二世皇帝竟盲無所知。開始,謁者從關(guān)東出使歸來,向二世報告關(guān)東陳勝暴動造反的情況,二世大為惱火,把謁者下吏治罪,他召來博士,問他們對楚地戍卒攻占陳郡有何看法。博士們都說問題嚴重,應(yīng)該發(fā)兵鎮(zhèn)壓。二世一聽,氣得臉色都變白了。
后補博士叔孫通見二世是一個喜歡聽好話的昏君,就站出來說: “他們說的都不對。現(xiàn)在天下合為一家,拆掉了城防,銷毀了兵器,明主在上,法令在下,臣民奉職,四方安定,哪里還有敢造反的! 陳勝等人不過是一群狗盜鼠竊之徒而已,何足掛齒。地方正在逮捕歸案,陛下無須多慮。”
二世聽了這番話,才轉(zhuǎn)怒為喜,稱贊叔孫通答得好。接著,又讓博士們重新一一回答,有的回答是“造反”,有的回答是“盜賊”。回答盜賊的沒事兒,凡是回答造反的,一律以 “不應(yīng)該這樣說” 的罪名下吏查辦。二世賞賜叔孫通一套衣服,二十匹帛,并任命他為正式博士官。
這樣一來,官吏們就猾了。二世再向東來使者問起關(guān)東情況,使者就回答是群盜結(jié)伙搶劫,郡縣正在追捕,現(xiàn)大都落網(wǎng),不值得擔憂。二世一聽,會立即喜形于色。所以,不管形勢多么嚴重,二世皇帝一直盲無所知。
四、行督責之術(shù)
曾經(jīng)才華橫展的丞相李斯,這時被富貴榮華的沉重包袱壓得頭腦昏昏,無所適從。他參與了沙丘政變,因而暫時未遭殺害,在二世、趙高亂揮屠刀的時候,他不知是否應(yīng)該諫阻。他覺得如果沙丘陰謀暴露,自己必然也會遭殃,所以由他殺吧,反正沒有殺自己,不去管他。但是,面對東方形勢,他卻不免憂心忡忡,幾次請求二世賜給一個進諫的機會,由于二世忙于玩樂,無暇允許。正在這時,二世反向李斯提出一個問題,責他認真回答。
二世說:“聽韓非子講,堯做天下的時候,住的是茅草房,喝的是野菜湯,冬天披塊破鹿皮,夏天穿件葛麻衣; 禹治理洪水,東奔西忙,累得大腿上沒了肉,小腿上掉了毛,最后死在外地,葬于會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貴有天下的人,難道是想過這種苦形勞神的寒酸生活嗎?這種寒酸生活是沒出息的人所提倡的,不是賢明人的正業(yè),腎明人做天下,專門用天下來滿足自己的需要,這才叫富有天下。如果連自身都得不到好處,又怎么能治理天下呢。所以我打算賜志廣欲,長享天下,你看有何良策?”
當時,李斯的兒子李由任三川郡 (今河南洛陽東) 守,吳廣向西進軍,李由沒能頂住,有人指責李斯,李斯心驚膽戰(zhàn),唯恐丟官失祿,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就阿諛二世心意,寫了一篇 “行督責之術(shù)”的文章,作為良策上呈二世。督是督察,責是治罪,行督責之術(shù)就是用督察治罪的權(quán)術(shù)來對付臣民。李斯把督責之術(shù)提到極端重要和萬能的地步,要二世高度集中權(quán)力,獨斷專行,用深罰重刑控制臣民,實行極端殘酷的血腥統(tǒng)治政策。文章最后說:“只要推行督責之術(shù),皇帝就能隨心所欲,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群臣百姓躲避過失都來不及,哪里還敢圖謀不軌呢?如果做到這一步,也就完備了帝道,精通了君臣之術(shù),就是申子,韓非復(fù)活,也不能再添什么了。”
二世見書大喜,不禁拍案稱奇,于是嚴督重責,峻刑酷法。本來秦律就相當嚴苛,經(jīng)二世變本加厲,更為兇惡。官吏對民殘忍算是明吏,二世說:“這么干就可說是能督責了。”官吏殺人多算是忠臣,二世說: “這么干就可說是能督責了。”刑徒塞滿道路,每天殺人成堆。督責越來越嚴苛,很快就督責到了李斯頭上。
趙高聽說李斯上了督責書,就鼓動李斯去向二世進諫,讓他取消阿房宮的營建和狗馬無用之物,認真考慮一下關(guān)東的“群盜”問題。李斯本有進諫之心,正愁沒有機會,趙高答應(yīng)為李斯留心,一旦二世空閑,就來通知。趙高專等二世擁嬌娥,挽美姬,燕樂狂歡興致正濃的時候派人通知李斯,說二世閑暇無事,可入宮進諫。李斯至禁中求見,二世很不高興,他只好退出。這樣反復(fù)了三次,二世生氣了,說: “我閑著的時候,丞相不來; 我一燕私,他就來了。難道丞相看我年少,想輕視我、束縛我嗎?”
趙高趁機表示吃驚,說要是這樣可就危險了。接著,他從三個方面捏造了李斯的危險性:第一,沙丘之謀,丞相是參與的,現(xiàn)在陛下做了皇帝,而丞相的富貴卻沒增多,他的意思是想分土為王; 第二,丞相的長子李由任三川郡守,楚地群盜陳勝等人都是丞相的鄰縣之黨,所以楚盜公開行動,經(jīng)過三川郡,李由閉門不肯出擊,據(jù)說李由還與他們有書信來往; 第三,丞相居外治事,權(quán)力大于陛下。三個方面加在一起,李斯怎么能不危險呢? 二世一聽,就想逮捕李斯,但又怕情況不實,于是派人對李斯父子進行督察。
李斯聽到消息,非常氣憤,上書揭發(fā)趙高,說趙高就象戰(zhàn)國時期齊國的田常,不及早鏟除,遲早要殺君篡位。二世說: “哪有這事兒?趙高是我的故人,他行為清正,在平安中不放肆,在危險中不變心,以忠得升,以信守職,我實在認為他很好,你卻懷疑他,這是為什么? 我少年喪父,所知甚少,缺乏治國經(jīng)驗,而丞相你又年邁,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告別辭世,我不寄托趙君,又靠誰呢?況且,趙君精明能干,對下熟知人情,對上能順我心,請丞相不必懷疑。”李斯又奮力爭辯一番,但就象東風吹馬耳,二世根本聽不進去。不僅如此,他還怕李斯殺死趙高,悄悄地把情況轉(zhuǎn)告了趙高。趙高說:“丞相擔心的人只有趙高,趙高一死,他就可以放膽干田常所干的事兒了。”二世一聽,便下命令:“將丞相李斯逮捕,交郎中令趙高審察治罪!”
李斯身帶刑具,關(guān)在獄中。他仰天長嘆:“悲慘啊!無道的昏君。哪里可以為他謀劃呢! 昔日夏桀殺關(guān)龍逢,商紂殺比干,吳王夫差殺伍子胥。這三位大臣是何等忠君,然而卻都不免一死。現(xiàn)在我的才智比不上他們,而二世的無道又超過桀、紂和夫差,由此看來,我死也就順理成章了。二世做皇帝的辦法豈能不使天下混亂!誅殺兄長自己登位,害死忠臣提拔奸人,修阿房宮,橫征暴斂。不是我不進諫,是他不聽我的話啊! 現(xiàn)在造反的人已經(jīng)占了半個天下,他卻執(zhí)迷不悟,讓趙高為輔佐。我一定會看到寇賊踏破咸陽,朝廷成為麇鹿游玩的荒草崗。”
二世全權(quán)委命趙高審理丞相獄案。趙高指責李斯父子通賊謀反,收捕了李氏的全部宗族賓客,每日痛打李斯,逼他招認。李斯受刑不過,只好一面含屈供認,一面給二世上書申辯。申辯書落到趙高手中,趙高把鼻子一哼:“囚徒哪能上書!”他把申辯書毀掉,又派十多批親信冒充二世的使者前來復(fù)查,李斯一改口供,必挨一頓痛打。后來二世派使者前來察問,李斯誤以為又是趙高的人,堅持假供未改。使者回報二世,二世高興地說: “沒有趙君,朕就被丞相賣了。” 于是判處李斯族刑,夷滅三族。
二世二年(前208),李斯被押赴咸陽市受刑。當時長子李由已經(jīng)戰(zhàn)死三川。李斯走出獄門,不禁想起自己早年在上蔡所過的布衣平民生活,他回頭對身后次子感慨地說:“我想帶上你,再牽著黃狗,一起從我們老家上蔡城東門出發(fā),去追逐野兔,哪里還能辦得到呢?”父子相視痛哭。李斯遭受五刑,先黥面、割鼻、斷去左右腳趾,再攔腰斬為兩段,最后剁成肉醬。合家滅門,無一得生。在昏庸的二世和狡詐的趙高手中,李斯的督責之術(shù)把自己督責得相當悲慘。
五、死于逼宮
在李斯入獄期間,陳勝部將周文已經(jīng)率部攻入關(guān)中。數(shù)十萬農(nóng)民大軍威逼咸陽,前鋒到達了距咸陽僅100多里的戲(今陜西臨潼東)。當時離陳勝起事僅有數(shù)月,一直閉目塞聽、認為群盜不足憂的二世皇帝根本不會料到形勢如此嚴重。消息傳來,他大吃一驚,只好走出深宮,到前廷來朝會群臣,謀求對策。少府章邯說:“現(xiàn)在敵軍已到面前,陣勢相當強大,征發(fā)咸陽近縣的兵力是來不及了。驪山有大量刑徒,請陛下赦免他們,武裝起來,讓他們?nèi)タ箵魯耻姟!倍朗譄o策,聽章邯這么說,就命章邯為統(tǒng)帥,去驪山組織刑徒抵抗農(nóng)民軍。
驪山刑徒常年吃苦,獲赦以后,作戰(zhàn)勇敢,加之兵器鋒利,裝備精良,所以刑徒軍成為一支戰(zhàn)斗力最強的秦朝主力隊伍。章邯的刑徒軍很快就擊潰了入關(guān)的農(nóng)民隊伍,并出關(guān)東進鎮(zhèn)壓各部。二世又派長史司馬欣等人率兵增援,章邯如虎添翼,先后在陳郡(今河南淮陽) 打破陳勝部,在定陶 (今屬山東) 戰(zhàn)勝項梁部,在臨濟 (在河南封丘東)消滅魏咎部,然后北渡黃河擊趙,把趙歇包圍在巨鹿 (今河北平鄉(xiāng)西南) 城中。二世三年(前207)年初,各支反秦武裝向巨鹿匯集,為趙解圍。從而形成了與秦軍主力決戰(zhàn)的形勢。這是一場殘酷的大戰(zhàn)。章邯的勝負,直接關(guān)系到秦朝帝國的生死存亡。
這年夏天,項羽破釜沉舟,率領(lǐng)兇猛驃悍的楚軍前來決戰(zhàn),章邯措手不及,連連失利。二世派人責備章邯。章邯派司馬欣到咸陽解釋,并請援兵。司馬欣到咸陽后,趙高拒絕接見,表示對章邯極不信任。司馬欣在宮外逗留三日不得進宮,急抄小路趕回軍中,向章邯報告說:“趙高掌著朝廷大權(quán),我們有功是死,無功也是死。將軍你看著辦吧。”章邯在戰(zhàn)場失利和朝廷不信任的雙重壓力下,率秦軍投降項羽。于是,關(guān)東各路反秦武裝紛紛向西而來。
這時丞相李斯已死,二世拜趙高為丞相,事無大小都由趙高決定,趙高成了實際的獨裁者。八月,他想踢開二世自己做皇帝,又擔心群臣不擁護,就導(dǎo)演了一場 “指鹿為馬” 的荒唐劇,來檢驗群臣的態(tài)度。趙高趁群臣朝會之機,把一只鹿牽來獻給二世,聲稱是一匹馬。二世大笑,說: “丞相真會開玩笑,這不是鹿嗎? 你卻指鹿為馬。”他問群臣左右,左右懾于趙高的淫威,大都附和趙高說是馬,有的沉默不語,只有少數(shù)人說是鹿。事后,凡是說鹿的人都被趙高殺害。從此群臣更加畏懼趙高。
趙高指鹿為馬一事使二世產(chǎn)生了心理錯覺,他誤以為自己得了迷惑病,召來太卜算卦,太卜胡說二世指鹿為馬的迷惑病是由祭祀時齋戒不明引起。于是二世便到上林苑中齋戒。名為齋戒,照常貪歡,一天他在上林苑中游玩弋獵,見一個人誤入苑中行走,就親自搭箭開弓,當場將他射死。趙高知道這事后,讓女婿咸陽令閻樂上奏二世,說不知是誰殺了人,把尸體移入了上林苑中,然后乘機對二世說天子無故殺死沒罪的人是上帝所禁止的,連鬼神也不容忍,必定會降下災(zāi)殃,建議他到遠處的行宮去躲避一下。二世不加思索,便住進了咸陽城外的望夷宮中。
章邯的投降對二世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移居望夷宮后,他終日悶悶不樂。想到趙高經(jīng)常說: “關(guān)東群盜成不了事”,現(xiàn)在卻形成了天下背叛的混亂局面,不由地對趙高埋怨起來,于是便派使者去責問趙高。趙高本打算篡奪帝位,經(jīng)二世這一責問,決定立即動手。就在二世移居望夷宮的第三天,趙高布置掌管宮廷警衛(wèi)的郎中令弟弟趙成為內(nèi)應(yīng),女婿咸陽令閻樂組織吏卒,詐稱追捕盜賊,徑闖望夷宮殿門,采取突然襲擊的手段進行逼宮。
閻樂率領(lǐng)一千多吏卒奔至殿門,向守門衛(wèi)士大聲吼問:“強盜進入殿門,你們?yōu)槭裁床恢浦?”守門衛(wèi)士都莫明其妙,說:“宮殿內(nèi)外戒備森嚴,哪有強盜敢進殿門呢?”閻樂不容分辯,揮刀殺死衛(wèi)士,帶吏卒沖入殿中。他們到處射箭,見人就殺。殿內(nèi)的郎官和宦官驚慌失措,有的逃走,有的格斗,頓時血肉橫飛,死了好幾十人。趙成和閻樂直逼二世,向他的座位上下發(fā)箭。二世吼召左右,左右多已四散而逃,其余惶恐失態(tài),無人敢出來格斗。只有一個宦官,仍然象往常那樣,恭敬地站在旁邊侍候,不敢離去。二世起身進入內(nèi)室,問這個宦官為什么不早向他報告內(nèi)情,以至搞到這種地步!
宦官說:“臣平時不敢說話,所以才能活到今天。如果從前我告訴你,早就掉了腦袋,哪能活到今天呢?”
閻樂執(zhí)刃逼近二世說:“你橫暴兇殘,全國人都痛恨你,反對你,你自己打個主意吧。”
二世要求見一下丞相趙高。
閻樂說: “不行!”
二世表示愿意讓出帝位,得到一郡為王。
閻樂搖頭拒絕。
二世說: “那就當一個萬戶侯吧。”
閻樂仍然沒有允許。
二世目光哀憐,絕望地乞求說: “我愿意和妻子去當平民百姓,這總可以了吧?”閻樂冷笑一聲,說: “我奉丞相命令來殺你,你說的再多也是白費唇舌。”說完,揮動吏卒逼向二世。此時,這位昏庸的年輕皇帝才明白,把他逼到這步境地的人,正是他平時最尊重和最信任的人。二世求生無路,悔恨莫及,只好拔劍自盡。
二世皇帝在位3年,終年23歲。死后照平民百姓(黔首)的身份和禮節(jié)葬埋在了杜南 (今陜西長安西南) 的宜春苑中,沒有廟號和謚號。
① 秦代閭左,眾說歧多。此文所本之說,可參見張漢東《閭左新解》(見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社《未定稿》1984年第27期)和王子今《閭左里佐說》(見《西北大學學報》1985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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