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張先
浣溪沙·樓倚春江百尺高
樓倚春江百尺高,煙中還未見歸橈,幾時期信似江潮?花片片飛風弄蝶,柳陰陰下水平橋,日長才過又今宵。
讀這首詞,自然會想到溫庭筠的《夢江南》和李益的《江南曲》。本詞中女主人公和這兩首詩中女主人公一樣盼夫歸心切,對丈夫一片癡情。
從詞的上片中可以看出,思婦和遠人是有約在先的。一個“期”字,就說明在男方走前已約定了歸期。女方登樓遠眺,盼望遠人如約而歸。登樓,一因樓高可窮千里目,能見天涯人;二因樓“倚”春江,遠人自江上來,能一目了然。“春江百尺高”,一語兼含雙層意蘊。江水奔涌,浪高百尺,煙波浩淼,橫無際涯。境界開闊而曠遠,氣勢豪壯而浩蕩。這是春訊期間的江面景觀,與下文“江潮”相關,也與思婦心境吻合。當她登臨上倚江之樓翹首以待夫君歸來時,心潮起伏定然和眼前這江潮一般;當她“煙中還未見歸橈”時,心頭失落、空虛之感定然和這江面一樣茫然空蕩。“煙”,江上的霧氣。點明時間正當早晨,陽光未烈,水氣尚未蒸騰,說明思婦盼歸心情的急切。“還”字告訴我們,女主人公不止一次早起登高望夫,而且不止一次地失望。“未見歸橈”,即未見夫歸。橈,船槳,代歸舟。她透過霧氣辨別出過來的一只只帆船都不是自己所盼的歸舟,她悵恨了!“還未見”,含有等待的時間長、過往的船只多、屢次驚喜、屢次失望之意,這不正與“過盡千帆皆不是”(溫庭筠《夢江南》)的情境一樣嗎?在一直“未見歸橈”的情況下,她不免要埋怨丈夫失信。“幾時期信似江潮?”意謂江潮向來是有規律、按周期、定時漲落、從不誤時的,而自己的丈夫卻從未象江潮這般守“信”過。“幾時”,以反問句出之,責怪語氣更甚。責之甚,正因愛之切。難怪李益《江南曲》中女主人公同樣怨恨道:“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兩個主人公追求夫妻團圓的幸福生活之心理完全相同,只不過,一個顯得持重深沉、一個顯得天真坦率罷了。
即“春江”之景,生思遠之情;以江潮之有信襯遠人之失信。看似順手拈來,卻皆順理成章,巧妙之至。三句之間的內部聯系十分自然緊密。
下片緊扣上片“春”字進一步生發。頭兩句采用對偶手法描繪春暮景象和春汛特點。“花”、“柳”是春景的典型物象,而“花片片飛”和“柳陰陰下”則意味著春已盡了。落英繽紛、漫天飛舞,綠柳成蔭、絲長觸水,這不正是春末風光嗎?妙的是“風弄蝶”和“水平橋”的描繪出神入化。風吹花落、片片凋零,本給人一種衰落、頹喪之感,但通過“弄”這個動詞和比喻修辭格的運用,把飛舞的落花比做春風戲逐的蝴蝶,卻使“風”這個無情物頓成有情人了。眼前景象也隨之平添了無限生機活力。“水平橋”,照應“春江百尺高”和“江潮”,把上下片緊密聯系起來了。一個“平”字,描摹出了江水上漲,漫到橋面的態勢,富有動感。而這座橋為岸柳濃蔭所覆蓋,柳絲飄拂、婷婷裊裊,又多富有畫趣、美感!這戲蝶、這柳絲,又該多么牽動人的情思!花前柳下本是少男少女談情說愛、共賞美景的好地方,然而如今她只孑然一身,望眼欲穿地在數著過帆消磨春光,這使她自然要發出“日長才過又今宵”的長嘆。漫長的白晝好不容易才熬過去,可緊接著又是更為孤寂冷落的春宵,這將如何打發?“才”和“又”連用,表達了她無可奈何、無比難耐的心情持續不斷,有過之面無不及。末句蘊無限愁思于不言之中,實是“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晏殊《玉樓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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