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作家論·劉長卿
長卿有吏干,剛而犯上。兩遭遷謫,皆自取之。詩體雖不新奇,甚能煉飾。大抵十首已上,詞意稍同,于落句尤甚,思銳才窄也。如“草色加湖綠,松聲小雪寒”; 又“沙鷗驚小吏,湖色上高枝”; 又“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裁長補短,蓋絲之颣歟! 其“得罪風霜苦,全生天地仁”,可謂傷而不怨,亦足以發揮風雅矣。(高仲武《中興間氣集》卷下)
劉長卿郎中,皆謂前有沈、宋、王、杜,后有錢、郎、劉、李。劉君曰:“李嘉祐、郎士元,焉得與予齊稱也!”每題詩,不言其姓,但“長卿”而已,以海內合知之乎? 士林或之譏也。(范攄《云溪友議》 卷上)
李、杜之后,五言當學劉長卿、郎士元,下此則十才子。(范晞文 《對床夜語》卷二)
人知劉長卿五言,不知劉七言亦高。長卿七言《登馀干古縣城》云:“孤城上與白云齊,萬古蕭條楚水西。官舍已空秋草綠,女墻猶在夜鳥啼。平江渺渺來人遠,落日亭亭向客低,沙鳥不知陵谷變,朝來暮去弋陽溪。”其他散句如“漢口夕陽斜渡鳥,洞庭秋水遠連天”、“江上月明胡雁過,淮南木落楚山多”、“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措思削詞皆可法。余則珠聯玉映,尤未易遍述也。(同上書卷三)
韋蘇州律詩似古,劉隨州古詩似律,大抵下李、杜、韓退之一等,便不能兼。隨州詩,韻度不能如韋蘇州之高簡,意味不能如王摩詰、孟浩然之勝絕,然其筆力豪贍,氣格老成,則皆過之。與杜子美并時,其得意處,子美之匹亞也。“長城”之目,蓋不徒然。(張戒 《歲寒堂詩話》卷上)
詩雖窘于才而能鍛煉,權德輿嘗謂為“五言長城”。(晁公武 《郡齋讀書志》卷一七)
劉長卿詩細淡而不顯煥,觀者當緩緩味之,不可造次,一觀而已也。(方回 《瀛奎律髓》卷四二)
長卿詩謂之“五言長城”,世稱劉隨州,然不及老杜處,以時有偏枯。(同上書卷四三)
此公詩淡而有味,但時不偶或有一苦句。(同上)
劉長卿號“五言長城”,細味其詩,思致幽緩,不及賈島之深峭,又不似張籍之明白。蓋頗欠骨力,而有委曲之意耳。(同上書卷四七)
(長卿) 最得騷人之興,專主情景。(周履靖《騷壇秘語》卷中)
其詩清婉有思致,然數遭廢黜,故多憂窮沉郁之意。(楊士奇《東里文集》卷一○《劉文房詩跋》)
《劉長卿集》凄婉清切,盡羈人怨士之思,蓋其情性固然,非但以遷謫故,譬之琴有商調,自成一格。(李東陽《懷麓堂詩話》)
劉長卿七、五言稍覺不協,以李、杜大家及盛唐諸公在前,故難為繼耳。唐諸公七言古詩當以李、杜為祖,故諸詩難看。(桂天祥《批點唐詩正聲》)
劉公雅暢清夷,中唐獨步。表曰“五言長城”,允矣無愧。(顧璘《批點唐音》)
劉隨州“五言長城”,如“幽州白日寒”語,不可多得。惜十章以還,便自雷同,不耐檢。(王世貞 《藝苑卮言》卷四)
錢、劉并稱故耳,錢似不及劉。錢意揚,劉意沉; 錢調輕,劉調重。如“輕寒不入宮中樹,佳氣常浮仗外峰”,是錢最得意句。然上句秀而過巧,下句寬而不稱。劉結語“匹馬翩翩春草綠,昭陵西去獵平原”,何等風調!“家散萬金酬士死,身留一劍答君恩”,自是壯語。(同上)
劉長卿體物情深,工于鑄意,其勝處有迥出盛唐者。(陸時雍 《詩鏡總論》)
中、晚之異于初、盛,以其俊耳,劉文房猶從樸入。然盛唐俊處皆樸,中、晚人樸處皆俊。文房氣有極厚者,語有極真者,真到極快透處,便不免妨其厚。(鐘惺 《唐詩歸》)
五七言律,劉體盡流暢,語半清空,而句意多相類。(許學夷 《詩源辯體》卷二○)
中唐諸家各有獨至處,即各有偏蔽處,人皆知避之。至于文房,則幾無瑕可指矣,嫌其有意煉飭,引人入平穩一路。學者法此,一望雷同,黯然無色,有害于詩教不淺也。故于文房詩,當賞其沉淡,去其平夷。(劉邦彥《唐詩歸折衷》)
隨州中唐高手,爾時獨稱“五言長城”,其意似抑七字者為不及也,實非定論。若復以高、岑較量,幾近顢頇已。宋元以后,規模其長句,積有數十家,至李茶陵為最,后此絕無聞焉。(顧安 《唐律消夏錄》卷五)
文房與錢郎中齊名,時稱“錢劉”,然劉詩溫而錢微燥,劉詩純而錢微駁。故善讀隨州,則不第可該郎、錢,并可以洞視韋、柳之清深,旁通賈、孟之孤秀。(阮玉 《二劉詩敘》)
劉長卿詩,能以蒼秀接盛唐之緒,亦未免以新雋開中、晚之風。其命意造句,似欲攬少陵、摩詰二家之長而兼有之,而各有不相及不相似處。其不相似不相及,乃所以獨成其為文房也。(賀貽孫《詩筏》)
隨州絕句,真不減盛唐,次則莫妙于排律。排律惟初盛為工,元和以還,牽湊冗復,深可厭也,惟隨州真能接武前賢。(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
昔人編詩,以開元、大歷初為盛唐,劉長卿開元、至德間人,列之中唐,殊不解其故。細閱其集,始知之。劉有古調,有新聲。盛唐人無不高凝整渾,隨州短律,始收斂氣力,歸于自然,首尾一氣,宛若面語。其后遂流為張籍一派,益事流走,景不越于目前,情不踰于人我,無復高足闊步,包括宇宙,綜攬人物之意。雖孟襄陽詩,亦有因語真而意近,以機圓而體輕者,然不佻不纖。隨州始有作態之意,實溽暑中之一葉落也。(同上)
唐七律,隨州詞藻清潔,抑揚反覆,有味外之味,最耐人吟誦。但結句多弱,又多同,昔人謂才小,未必,但法律不精嚴耳。(屈復 《唐詩成法》)
文房五言,格韻高妙,絕處不減摩詰。(李因培《唐詩觀瀾集》)
劉長卿《送陸澧》、《贈別嚴士元》、《送耿拾遺》、《別薛柳二員外》諸詩,絕無套語。(吳喬《圍爐詩話》卷四)
文房善為佳句,即古體亦不掩本色。(吳瑞榮《唐詩箋要》)
文房七絕,工作不少,而去盛唐遠。(同上)
文房句法之妙,如“賈誼上書憂漢室”、“飛鳥不知陵谷變”,有盛唐之雄偉而化其嶙峋,有初唐之淵沖而益以聲調。(同上)
文房五言,格韻高妙,絕處不減摩詰。(李因培《唐詩觀瀾集》)
中唐詩近收斂,選言取勝,元氣不完,體格卑而聲調亦降矣。劉文房工于鑄意,巧不傷雅,猶有前輩體段。(沈德潛《唐詩別載》)
劉文房五言長律,博厚深醇,不減少陵; 求杜得劉,不為失求。 (牟愿相《小澥草堂雜論詩》)
劉隨州 《龍門八詠》,體清心遠。后之分題園亭諸景者,往往宗之。(翁方綱 《石洲詩話》卷二)
隨州七律,漸入坦迤矣。坦迤則一往易盡,此所以啟中、晚之濫觴也。隨州只有五古可接武開、寶諸公耳。(同上)
文房古體概乏氣骨,就中歌行情調極佳,然無復崔顥、王昌齡古致矣。(喬億 《大歷詩略》)
文房固“五言長城”,七律亦最高,不矜才,不使氣,右丞、東川以下無此韻調也。(同上)
文房詩為大歷前茅,清夷閑曠,饒有怨思。(同上)
前人謂李、杜宮聲,昌黎角聲,此不易之論。獨謂劉文房商聲,余深不然之。蓋商調高響切云,非重有力莫致也。文房凄清而不勁,烏足以擬之?必也,其柳州乎? (喬億《劍溪說詩》 又編)
劉長卿、開、寶進士,《全唐詩》編在李、杜以前,蓋計其年代,實與王、孟同時,然詩體格既殊,用意亦迥別。前人以長卿冠“大歷十子”,蓋以詩境而論,實異于開、寶諸公耳。即如同一謫官也,摩詰則云:“執政方持法,明君無此心。”不特善則歸君,亦可云婉而多風矣。若文房之《將赴嶺外留題蕭寺遠公院》則直云:“此去播遷明主意,白云何事欲相留?”殊傷于婞直也。孟浩然之“不才明主棄”,亦同此病,宜其見斥于盛世哉! 劉、孟之不及王,亦以此。(洪亮吉 《北江詩話》卷五)
長卿詩號“五言長城”,大抵研煉深穩,而自有高秀之韻。其文工于造語,亦如其詩。故于盛唐、中唐之間,號為名手。但才地稍弱,是其一短。高仲武《中興間氣集》病其“十首以后,語意略同”,可謂識微之論。王士禛《論詩》絕句乃云:“不解雌黃高仲武,長城何意貶文房”,非篤論也。(《四庫全書總目》)
隨州以格韻勝, 不以淡勝。 (紀昀 《瀛奎律髓刊誤》卷四三)
隨州五言,骨韻天然,非浪仙、文昌所可望。至云頗欠骨力,尤為妄誕。(同上書卷四七)
七律宗派,李東川色相華美,所以李輔輞川為一派,而文房又所以輔東川者也。大歷十子以文房為最。……文房詩多興在象外,專以此求之,則成句皆有余味不盡之妙矣。較宋人入議論、涉理趣,以文、以語錄為詩者,有靈蠢仙凡之別。(方東樹 《昭昧詹言》 卷一八)
隨州古近體清妙,可與王、孟埒。若“楚國蒼山古,幽州白日寒”、“卷簾高樓上,萬里看日落”,直摩少陵之壘,又不止清妙而已。(潘德輿《養一齋詩話》卷四)
劉文房詩,以研煉字句見長,而清贍閑雅,蹈乎大方。其篇章亦盡有法度,所以能斷截晚唐家數。(劉熙載 《藝概·詩概》)
其源出于柳渾、薛道衡,馳思波潤,流音玉亮,尤工五律,當時號為“五言長城”。“老至居人下,春歸在客先”,以雅淡宣情;“疊浪浮元氣,中流沒太陽”,以雄渾取概。暮帆夏日,寒雨巴邛,楚國蒼山,幽州白日。空江人語,動石瀨之吟; 川日塞蟬,托江湖之想。皆振采蒼凝,體物彌工者也。《石梁湖》、《洞庭》、《京口》諸作,方之小謝,異曲同工矣。(宋育仁 《三唐詩品》)
盛唐之詩人懷古,多沉雄之作。至隨州而秀雅生姿,殆風會所趨耶。(俞陛云 《詩境淺說》)
長卿詩務質實,尚情性,尤善使事,格高氣勁,自然沉著。古詩句法,猶襲齊梁,而無秾纖之敝。近體五七言,無杜老之峻峭,過白傅之高雅。其絕句則于江寧、太白之外,獨樹一幟者也。(丁儀《詩學淵源》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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