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學與藝術·宋代書畫藝術與文學·宋代書畫與詩文在精神上的匯通
宋代詩文書畫相互影響滲透也許比過去時代更為明顯,這首先就表現為“詩畫一律”的議論比過去更為自覺而普遍,成為一個時髦的話題。蘇軾在《次韻吳傳正枯木歌》中說:“古來畫師非俗士,妙想實與詩同出?!痹凇稓W陽少師令賦所蓄石屏》中又說:“古來畫師非俗士,摹寫物象略與詩人同?!辈贿^最明確的還是《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 中的兩句:“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他深刻認識到詩與畫在本質上是一致的,詩人作詩與畫家作畫在構思和摹寫物象等方面有相同的規律。他認為王維的成功之處就在于“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蘇軾的觀點在宋代有一定代表性,其他不少人也有類似說法,如孔武仲說:“文者無形之畫,畫者有形之文,二者異跡而同趣?!?孔武仲《宗伯集》卷一《東坡居士畫怪石賦》)張舜民說:“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張舜民《畫墁集》卷一《跋百之詩畫》)當時畫家中也不乏類似觀點,如郭熙說:“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哲人多談此言,吾人所師。”(郭熙《林泉高致》)
“詩畫一律” 的觀點意味著繪畫的經驗或規律也可以通于詩。觀畫而悟詩家三昧,畫家的創作實踐對詩人具有很大的啟發意義,事實上宋代文學家關于藝術的不少精辟意見是在觀賞或談論繪畫時提出來的。如蘇軾《書李伯時山莊圖后》提出“有道有藝”,“有道而不藝,則物雖形于心,不形于手”?!?a href="http://www.tenkaichikennel.net/wenfu/sanwen/201902162828.html" target="_blank" class="keylink">書吳道子畫后》提出“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秲粢蛟寒嬘洝分赋觥吧绞衲舅熢?,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傳神記》指出畫人當畫其最有特征的部分,不必“舉體皆似”。黃庭堅《題北齊校書圖后》指出“書畫以韻為主”?!额}李漢舉墨竹》體悟到繪事的妙處在出于自然,不經意,“如蟲蝕木,偶爾成文”,等等。這些精辟的藝術見解都是從繪畫中體悟出來的,它們談的是繪畫,但也通于詩文,實際上他們的詩文創作正得益于這些認識。
在這些意見中,蘇軾《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中的如下四句詩值得特別一提:“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彼木湓娪僧嫸摷霸?,提出詩畫創作的一個重要問題:不能只講形似,還必須講神似;不能僅僅執著于物象,還須有更寬更深的意蘊。形似和神似是詩與畫的共同問題,這個問題在宋代引起廣泛關注,不少文學家、藝術家都先后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還在蘇軾之前,歐陽修的《盤車圖》詩就說:“古畫畫意不畫形?!?a href="http://www.tenkaichikennel.net/shiji/meiyaochen/" target="_blank" class="keylink">梅堯臣《傳神悅躬上人》詩也說:“寫形寧寫心?!迸c蘇軾同時的沈括說:“書畫之妙,當以神會,難可以形器求也?!?《夢溪筆談》卷一七)黃庭堅說:“徐生作魚,庖中物耳,雖復妙于形似,亦何所賞? ”(《題徐巨魚》)這些話在反對單純追求形似的畫風中,已或明或暗地透露出一種重神輕形、重表現輕再現的傾向。這些議論不僅涉及繪畫,實際上也涉及詩歌,表現出宋代繪畫藝術和詩歌藝術的一種共同趨向。
與唐人相較,如果說唐人是形神并重,在形似的前提下求神似的話,宋人已經開了離形得似、以神寫形的先河。宋代畫家范寬說:“前人之法,未嘗不近取諸物。吾與其師于人者,未若師諸物也;吾與其師于物也,未若師諸心?!?《宣和畫譜》卷一一)這就已經明確透露了宋代繪畫較之唐人更偏重審美主體,偏重主觀情意的抒發。這一傾向在文人畫中更有典型的表現。這種畫顯示了文學意識對繪畫的強烈介入。它不重形似而重神似,不重對客觀事物的如實描繪,而重在表現主觀的心理意緒,畫面簡率,尤講究筆墨趣味。如蘇軾作畫,“枯木奇石,時出新意,木枝干虬屈無端,石皴老硬。大抵寫意,不求形似”(《圖繪寶鑒》卷三)。米芾山水“信筆為之,多以煙云掩映樹木,不取工細”。其子米友仁“所作山水,點滴煙云,草草而成,而不失其天真”(《畫繼》卷三)。楊吉老畫竹“揮灑奮迅,初不經意,森然已成”(同上卷四)。劉涇“善作林石槎竹,筆墨狂逸,體制拔俗”(同上卷三)。在這些人筆下,形似已退居次要,物象已變得相當簡率,畫家所追求的是象外之神,是一種意趣和風韻。這與宋人書法,特別是行草中所表現的“尚意”的傾向又桴鼓相應。這些書法,在飄逸自如的筆致中流露的是宋人瀟灑不拘的風度。
書畫藝術上所表現的這種傾向和宋詩的特征有著密切的關聯。劉攽說:“詩以意為主。”(《中山詩話》)惠洪說:“詩者,妙觀逸想之所寓也?!?《冷齋夜話》)劉熙載說:“唐詩以情韻氣格勝,宋蘇黃皆以意勝。”(《藝概·詩概》)宋詩總體來看不注重景象外部形態的工細描摹,而注重主體精神氣韻的表現和意緒的傳達,追求一種超妙入神的風度,這與宋人書畫的風格有著內在的同一性。
另外,宋代繪畫中水墨(有的略加淡彩)流行,米芾《畫史》說:“國初以前……林木皆用重色,清潤可喜,今絕不復見矣。”劉克莊也說:“自古良工獨苦,于今墨畫盛行。”(劉克莊《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四六《題趙昌花》)水墨山水以壓倒的優勢超過青綠山水,墨的濃淡、干濕成了狀物寫意的重要手段。且水墨不僅施于山水,還擴大至花卉。蘇軾《墨花》詩序云:“世多以墨畫山水竹石人物者,未有以畫花者也。汴人尹白能之。”他描述尹白畫的墨花:“花心起墨暈,春色散毫端??~緲形才具,扶疏態自完?!彼撋啵@得深沉含蓄,更具瀟灑野逸之趣,更宜于表現蒼涼浩渺的山水和蕭疏清曠的寒林,也更宜于抒發那種淡遠悠然的心境。宋代山水畫的這種境界與宋詩也有內在的一致之處。宋初詞藻艷麗的西昆體曾流行過一個短時間,但很快就基本上終止??傆^有宋一代詩風,不論各家各派有何不同,但都比較淡雅,少堆砌艷麗的詞藻,如繆鉞指出的:“宋人所好之美在意態而不在形貌,貴澄潔而不貴華麗。”“其詞句不尚蕃艷而尚樸淡,其美不在容光而在意態,其味不重肥而重雋永。 ”①這與宋代水墨畫一脈相通,詩與畫從不同的角度均折射出當時時代的審美心理和審美風氣。
注釋
① 繆鉞《詩詞散論》第5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上一篇:先秦兩漢文學·先秦兩漢文學思想·先秦文學思想·孔子與儒家文學思想
下一篇:宋代文學與藝術·宋代書畫藝術與文學·宋代書畫藝術概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