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有茨①,墻上長的蒺藜,
不可埽也②。不可以去掃它呀。
中冓之言③。內室中的那些話兒,
不可道也④。不可以去說它呀。
所可道也⑤,假若可以說起這些話兒哪,
言之丑也!那說出來可真丑呀!
墻有茨,墻上長的蒺藜,
不可襄也⑥。不可以去攘除它呀。
中冓之言,內室中的那些話兒,
不可詳也⑦。不可以去詳細地說它呀,
所可詳也,假若可以詳細地說起它哪,
言之長也!那說起的話可就長啦!
墻有茨,墻上長的蒺藜,
不可束也⑧。不可以捆而除之呀。
中冓之言,內室中的那些話兒,
不可讀也⑨。不可以去公開地傳播啊。
所可讀也,假若可以公開地去傳播它啊,
言之辱也⑩!那說起來可真丟臉啊!
[注釋]①茨:蒺黎。②埽:同“掃”。掃除。③中冓(gou):內室、密室。中冓之言,指內室中的曖昧之言。④道:說。⑤所:若,如果。⑥襄:通“攘”,除去。⑦詳:細說。⑧束:成捆地除掉。⑨讀:誦言,宣露,公開地說出來。⑩辱:恥辱,丟臉。
[賞析]本篇與《邶風·新臺》堪為姐妹篇。衛宣公既娶媳宣姜為妻,作新臺于河上,亂倫于先,歐陽修《詩本義》斥之為“淫不避人,如鳥獸耳”。故《詩序》言及《新臺》曰:“國人惡之而作是詩。”衛宣公死,宣姜與庶長子公子頑私通,生子五人,亂倫于后。故《詩序》云“《墻有茨》,衛人刺其上也。公子頑通乎國母(宣姜),國人疾之而不可道也?!比绻f《新臺》是記錄了衛國百姓眥目怒罵,“惡之而作是詩”的話,那本篇《墻有茨》則在情緒上顯得委婉深沉、舒緩含蓄。說是“疾之而不可道也”,然而正是在這“不可道”之中,詩篇將衛國百姓對上層統治者糜爛腐化、荒淫無恥的蔑視盡泄于字里行間,將宮闈深處見不得人的污穢之事于“不可道”之中,巧妙地盡道之矣。像本篇這樣,大膽揭露統治階級荒淫失政,即使是在《詩經》的民歌中,也是為數不多的。
從文學作品的認識價值和美感作用來看,《墻有茨》也頗值得注意。戰國時公孫尼子在《樂記·樂本篇》中云:“凡音者,生人之心也。情動乎中,故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睆倪@個意義上講,在《墻有茨》中,怨怒之音,直透紙背。作品真實地表達人民群眾的情緒,同時也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社會政治的混亂。
詩凡三章,均以“墻有茨”發端起興,同時兼有比義。茨者,蒺藜之草,墻上設茨,即喻統治者為防閑內外,遮內丑不使外揚之意。故詩中反復吟詠,“不可?!?、“不可襄”、“不可束”,然宮闈污穢,實是設茨之宮墻難以遮之。詩篇復沓迭詠,詩意由之層層推進。第一章揭露統治階級的丑行“不可道也”第二章推進至“不可詳也”,繼而更推進至“不可讀也”。全篇三章均以此欲擒故縱的筆法,繼之以“所可”的假設句式,將統治者們見不得天日的丑事,宣露無遺。在衛國宮廷中,這些丑事并非一樁一件,故而詩中以一個不定數的句式“言之長也”,留與讀者體味、思考。
如前所敘,本篇刺宣姜與公子頑亂倫私通,但作者在具體表現上,卻未如《新臺》中寫得那么實,相反卻似乎處處采取“虛”和“藏”的手法。一句極易調動讀者形象思維的“中冓之言”,緊接著卻是點到即收。這種“虛”、“藏”的手法,雖未明寫宮闈丑態,但卻又將統治者的這種丑態完全置于讀者的可以想見之中。詩歌作者如同一位高明的畫家,在一尺畫幅中將山之巔、河之頭均隱藏于虛空之中,以之愈顯山之高、水之長。
宋代朱熹注此詩時,曾提出一個問題:此詩揭露宮闈秘事,“其汙甚矣”,然而“圣人何取焉而著之于經也?”朱熹自己的解釋為:“圣人所以著之于經,使后世為惡者,知雖閨中之言,亦無隱而不彰也。其為訓戒深矣?!?《詩集傳》)朱熹加之于孔子頭上的“訓戒”說,較之孔子的文藝思想,應該說是后退了一步。孔子言及詩,曾談到“詩”有“興”、“觀”、“群”、“怨”的作用。孔子整理詩經,這種認識必然反映在他的整理工作過程中?!秹τ写摹窂摹坝^”的社會功用來看,如鄭玄所說,可以“觀風俗之盛衰”(《毛詩集解》引鄭玄注),也如朱熹自己所說的,可以“考見得失”(《詩集傳》),但從《墻有茨》的主體傾向來看,似乎更應該強調“怨”,即“怨刺上政”(《毛詩集解》引孔安國注)這樣的社會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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