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彼鸒斯,那些雅烏多快活,
歸飛提提。安閑翻飛向巢窠。
民莫不穀,人們生活都美好,
我獨于罹。獨獨是我遇災禍。
何辜于天?我對蒼天有何罪?
我罪伊何?我的罪名是什么?
心之憂矣,憂傷充滿我心中,
云如之何?對此我又能如何?
踧踧周道,平平坦坦那大道,
鞫為茂草。到處長滿青青草。
我心憂傷,深深憂傷在我心,
惄焉如搗。憂傷如同棒杵搗。
假寐永嘆,和衣而臥哀聲嘆,
維憂用老。憂傷使我容顏老。
心之憂矣,憂傷充滿我心中,
疢如疾首。頭疼心煩真焦躁。
維桑與梓,看到桑樹梓樹林,
必恭敬止。恭敬頓生敬愛心。
靡瞻匪父,無時不尊我父親,
靡依匪母。無時不戀我母親。
不屬于毛,不連皮裘外面毛,
不離于里。不附皮裘內里襯。
天之生我,老天如今生下我,
我辰安在?哪里有我好時運?
菀彼柳斯,株株柳樹真茂密,
鳴蜩嘒嘒。上面蟬鳴聲聲急。
有漼者淵,深不見底一潭水,
萑葦淠淠。周圍蘆葦真密集。
譬彼舟流,我像漂流的小舟,
不知所屆。不知漂流到哪里。
心之憂矣,憂傷充滿我心中,
不遑假寐。沒空打盹思不息。
鹿斯之奔,看那野鹿快奔跑,
維足伎伎。揚起四蹄真輕巧。
雉之朝雊,聽那野雞早晨叫,
尚求其雌。雄鳥尚且求雌鳥。
譬彼壞木,我就像那有病樹,
疾用無枝。病得長不出枝條。
心之憂矣,憂傷充滿在心中,
寧莫之知?難道就沒人知道?
相彼投兔,看那野兔入羅網,
尚或先之。尚且有人把它放。
行有死人,路上遇到了死人,
尚或墐之。尚且有人把他葬。
君子秉心,父親大人的居心,
維其忍之?為何殘忍這模樣?
心之憂矣,憂傷充滿我心中,
涕既隕之。使我眼淚落千行。
君子信讒,父親大人信讒言,
如或酬之。就像任人把酒勸。
君子不惠,父親大人不慈愛,
不舒究之。思考事情不周全。
伐木掎矣,伐樹得用繩牽引,
析薪拖矣??巢竦俄樇y理間。
舍彼有罪,放過真正有罪人,
予之佗矣。罪加我身任意編。
莫高匪山,不高就不是山巒,
莫浚匪泉。不深就不是水泉。
君子無易由言,君子不能輕發言,
耳屬于垣。有人耳朵貼墻邊。
無逝我梁,不要把我魚梁拆,
無發我笱。不要把我魚籠扳。
我躬不閱,我身已經無處容,
遑恤我后!后事哪有空掛念!
這是一首充滿著憂憤情緒的哀怨詩。從詩本身所表述的內容來看,當是詩人的父親聽信了讒言,把他放逐,致使他幽怨哀傷、寤寐不安、怨天尤父、零淚悲懷?!睹娦颉氛f:“《小弁》,刺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泵珎鬟€補充說:“幽王娶申女,生太子宜臼,又說(悅)褒姒,生子伯服,立以為后,而放宜臼,將殺之?!睂τ谶@一歷史史實,司馬遷《史記·周本紀》記述得更為詳實。但此詩是宜臼自作,還是宜臼之傅所作,各家又有不同說法。宋人朱熹在《詩集傳》中說:“幽王娶于申,生太子宜臼,后得褒姒而惑之,生子伯服,信其讒,黜申后,逐宜臼,而宜臼作此詩以自怨也。序以為太子傅述太子之情以為是詩,不知其何所據也。”可是,他在注《孟子》時,又反趙岐注而認為是“太子傅之作”,并在《詩序辨說》中說:“此詩明白為放子之作無疑,但未有以見其必為宜臼耳。”可見,他也是首鼠兩端,舉棋不定的。三家詩又與上述諸說大相徑庭,提出了新說。王先謙在《詩三家義集疏》中說:“魯說曰: 《小弁》……伯奇之詩?!?尹)吉甫娶后妻,生子曰伯邦,乃譖伯奇于吉甫,放之于野。伯奇清朝履霜,自傷無罪見逐,乃援琴而鼓之(指《履霜操》一詩)。宣王出游,吉甫從之。伯奇乃作歌,以言感之于宣王。王聞之,曰: 此孝子之辭也。吉甫乃求伯奇于野而感悟,乃射殺后妻?!泵献咏獯嗽姇r,曾說“《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孟子·告子下》)”,趙岐注《孟子》,又據魯詩說而定為伯奇之作。因此后世的學者,有持毛說者,有持魯說者,持此者非彼,持彼者非此,致使讀者也莫衷一是。我們認為,還是余冠英在《詩經選》中說得好:“這些傳說未可全信,但作為參考,對于辭意的了解是有幫助的。”至于還有人說這是一篇“棄婦之詞”(袁梅《詩經譯注》),更只能“姑備一說”了。
全詩八章,章八句。首章以呼天自訴總起,先言“我獨于罹”的憂傷和悲痛。作者以“弁彼鸒斯,歸飛提提”的景象為反襯,以“民莫不穀,我獨于罹”為對比,以“心之憂矣,云如之何”為感嘆,充分揭示他內心沉重的憂怨之情。他無罪被逐,只有對天呼喊:“何辜于天?我罪伊何?”第二章就他放逐在外的所見景象,抒發自己內心的傷感。平坦大道上生滿了雜亂的茂草,象征他平靜的生活突然產生了禍端。他憤懟悲傷,“惄焉如搗”,臥不能寐,“疢如疾首”,并容顏早衰,詩句形象地展示出他憂怨交織的心情。第三章敘述他孝敬父母而反被父母放逐的悲哀。他雖然面對父母所栽的桑梓“必恭敬止”,對父母懷有恭敬孝順之心,但和父母的關系是“不屬于毛,不離于里”,所以只有無奈地歸咎于上天:“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語言極其沉痛。第四、五兩章又以在外所見,敘述自己苦無歸依、心灰意懶的痛苦心情。“菀彼柳斯,鳴蜩嘒嘒。有漼者淵,萑葦淠淠”,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而自己卻“譬彼舟流,不知所屆”;“鹿斯之奔,維足伎伎。雉之朝雊,尚求其雌”,多么歡暢而富有生機,而自己卻“譬彼壞木,疾用無枝”。他孤苦一身,漂蕩無依,其內心的痛苦憂傷,別人是無法理解的,更見逐子失親的悲痛。第六章埋怨父親殘忍,不念親子之情。他說,野兔投網還有人放走它,人死于道路還有人埋葬他,而父親忍心放逐自己,只有使自己“涕既隕之”了。第七章指責父親,揭示出了被逐的原因。他指出,“君子信讒”,不僅“不舒究之”,反而“如或酬之”,結果顛倒了是非、曲直,“舍彼有罪,予之佗矣”。于是,詩人的內心也由“憂”進而“怨”了起來。最后一章,進一步敘述自己被逐后的謹慎、小心而警戒的心情。他感到他的災禍背景就像山泉那樣高深難測,因而警惕自己“無易由言”。因為“耳屬于垣”,會隨時讓壞人抓住把柄、進讒陷害。但這四句,又有些痛定思痛的意味,既求告人們不要再去觸犯他,又心灰意懶地感到后事難卜、前途渺茫。這四句亦見于《邶風·谷風》,可能是當時習用之辭,是自己特殊境遇中復雜心情的比擬說法。由此可見,這首詩以“憂怨”為基調,對自己被逐后的悲痛心情,反復傾吐,進行了多角度、多層次的表述和揭示,感情沉重,言詞懇切,致使憂怨哀傷之情充滿紙上,對讀者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
作者在抒發自己的思想感情時,采取了多樣的藝術手法,或正面描述,或反面襯托,或即眼前之景以興內心之情,或以客觀事物的狀態以比喻自己的處境。賦、比、興交互使用,泣訴、憂思結合,內容豐富,感情深厚,給人以具體、形象的感受。
在組織結構上,其布局也是精巧的。方玉潤《詩經原始》說它“整中有散,正中寄奇”,“離奇變幻,令人莫測”,確實頗堪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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