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黃山不久,在立馬橋畔的山道上,遇到幾位青年男女。
一位女青年看著我說:“這么大年紀了還來爬山,再上去路還要難走呢!”
旁邊一位男青年卻說:“別聽她的,路好走?!?/p>
我看看他們的樣子,女青年坐在那里揉腿肚子,男青年卻很有精神。知道他們說的都是真話,都是自己的切身體會。于是,我笑笑說:“不要緊,能走上去?!?/p>
我這也是有根據的。
上山之前我就計算過一下。我有一些不利的條件:年齡雖然不算太
大,畢竟不年輕了;平時缺少爬山的鍛煉;又有心動過速的毛病,多走幾步心臟就要提出抗議。可是,我覺得我還是可以上山。
人不可以勉強去做那些實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我上黃山是不是做不到呢?
黃山的高度是一千八百多米,上山的起點高度是六百多米,需要爬的是一千二百多米,不能算太高。
聽說黃山的路難行。大約一共有石級三萬多級。可是我有三天時間,平均每天只有一萬級。這三萬級有上有下,如果不走回頭路,單純上的部分只有一半,每天只有五千級,而且我不可能每個地方都去,又要打一個折扣,每天向上爬的路不會超過四千級。要緊的是,路上不要出什么毛病。
我的身體雖然不太好,一口氣爬兩層樓還不覺得累。兩層樓相當于四十級。爬了兩層樓,在沒有感到累的情況下,站住休息一分鐘,就完全可以恢復元氣,又可以爬兩層樓。這樣計算,四千級一共需要休息一百次。加起來還不到兩小時。其余的時間用來走路、爬山。有什么爬不上的呢?
主意打定,一到黃山我就“笨鳥先飛”,早早出發,走上三四十級就站下休息一分鐘看看山景。不久,后出發的青年人,一批批地趕過了我。我也不著急。
可是,走著走著,我和這些青年又相遇了。他們雖然走得快,畢竟也會疲勞,要休息。一坐就是十幾、二十幾分鐘。我卻還沒有感到有這種需要,還是三四十步一停地前進。
就這樣,有時我走在他們前面,有時他們走在我前面。我在前面的時候,并不敢松懈,因為我知道要走的路還不少;落在后面的時候,我也不泄氣,因為我算過帳,知道目的一定能達到,走一步就近一步。我也不敢走岔路去多逛一些地方。結果到宿營處,在我們那個大隊中,我總是能列在前面的幾批。
下山之后,我感到很滿意,山景看得相當仔細,心臟也沒有出毛病,連腿都不覺得特別酸。比起一年以前爬峨眉山的情況,可說是大有進步。
回顧這三天的經歷,我忽然覺得做別的事情的信心也更足了。
1982年
(北京出版社《余心言雜文選》)
賞析這是一篇寫得輕便靈活、含意深邃的隨筆。余心言同志是位雜文家,他的隨筆常常是將自己在平日生活中所遇到的事情隨手筆錄下來,從中抒寫感想,闡發議論,寄寓事理。在本文中,作家采用夾敘夾議的方法,通過登黃山三天經歷的回憶,講述了只要肯于攀登,又能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去做,就一定能夠到達目的地的道理。登山如此,“別的事情”也不例外,這是本文的旨意所在。
文章的筆調是輕松的,寫法也是自由的,而結構卻是嚴謹的。三天的登山經歷中,作家突出記敘了登山前的“計算”。不利因素和有利因素的分析,絕非多余的閑筆,而是有著深刻的寓意,緊扣文章的題旨:凡事要多作科學分析,不可去做那些不能做到的事,也就是說,不要超越客觀條件,光憑一時的主觀熱情,去做蠢事。這里談的是登山,但卻寄寓著深刻的哲理。作家登山時的具體描寫,下山時心情的表露,也都緊緊扣住中心,在寫作上是真正做到了“形散而神不散”的。
郁達夫曾經說過:“一粒沙里見世界,半瓣花上說人情”。以小見大,見微知著,從平凡中挖掘不平凡的思想意義來,這是隨筆小品常用的寫法。本文在運用這一寫法時是十分成功的。作家以形象的筆墨,通過一些細節描寫,突出勾勒了登山時的一些情景,組成了幾個生動的畫面,用來感染讀者,如上山時一位女青年和一位男青年的對話,雖然短短一句,但言為心聲,表現了兩人不同的想法和態度?!拔摇痹诼犃艘慌荒械膶υ捄蟮拇鹪?,文字雖然不多,也都展示了自己的性格特征,至于下山后的一段感想,則更能給人以啟迪和教育了。傾向是在一些細小的、生動而具體的描繪中流露出來的,它讓人在品嘗作品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去領會、去接受,這正是本文成功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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