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賀新郎》原文與歷代鑒賞評論
柳暗清波路。送春歸、猛風暴雨,一番新綠。千里瀟湘葡萄漲,人解扁舟欲去。又檣燕、留人相語。艇子飛來生塵步,唾花寒、唱我新番句。波似箭,催鳴櫓。黃陵祠下山無數。聽湘娥、泠泠曲罷,為誰情苦。行到東吳春已暮,正江闊、潮平穩渡。望金雀、觚棱翔舞。前度劉郎今重到,問玄都、千樹花存否。愁為倩,幺弦訴。
【編年】
《鄧箋》:淳熙七年(1180),在長沙送人歸臨安之作。
【匯評】
許昂霄《詞綜偶評》:通首寄慨絕遠。
又:“綠”字葉去,見《中原音韻》及《唐音正》。
(“千里瀟湘葡萄漲”)坡詩:“春江綠漲葡萄醅。”
(“唾花寒、唱我新翻句”)《飛燕外傳》:“姊唾染人紺袖,正似石上花唾。”“花”字本此。
(“望金雀、觚棱細舞”)《西都賦》:“上觚棱而棲金爵。”觚棱,殿闕角也。金爵,鳳也。
陳廷焯《云韶集》卷五:筆態恣肆,是幼安本色。字字有氣魄,卓不可及。閑處亦不乏姿態。情景都絕。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六:稼軒詞如“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云山千疊。”又“前度劉郎今重到,問玄都千樹花存否。”又“重陽節近多風雨。”又“秋江上,看驚弦雁辟,駭浪船回。”又“佳處徑須攜杖去,能消幾兩平生屐。笑塵勞三千九年非,長為客。”又“樓觀甫成人已改,旌旗未卷頭先白。嘆人生哀樂轉相尋,今猶昔。”又“秋晚莼鱸江上,夜深兒女燈前。”又“三十六宮花濺淚,春聲何處說興亡。燕雙雙。”又“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又“功成者去,覺團扇便與人疏。吹不斷斜陽依舊,茫茫禹跡都無。”皆于悲壯中見渾厚。后之狂呼叫囂者,動托蘇、辛,真蘇、辛之罪人也。
樓儼《洗硯齋集·書辛棄疾〈賀新郎〉詞后》:辛棄疾《賀新郎》“柳暗凌波”詞,押六語、七虞、六御、七遇韻,而第二韻“送春歸,猛風暴雨,一番新綠”,“綠”乃二沃部中字,以入作去,曲師類有之,然亦本古韻,非強作解人也。按《古音表》以屋、沃為魚、虞之入,轉人為去,奚而不可?而《中原音韻》以“綠”韻附魚、模之去聲,《古今韻通》亦以沃部之“綠”部轉御、遇、暮,《古今通韻》亦以屋、沃、御、遇為兩合,“綠”字之押御、遇,又何待歌喉之融化耶?曩在京師,見北方人讀“六”韻為“瀏”,“陸”音為“魯”,“綠”音為“慮”,心竊志之。則是“綠”字當附六御部無疑,洵乎方言之皆古韻也。又詞內有“否”字,《廣韻》、《平水韻》俱不載,而《中原音韻》有之,有“府”字紐內。可知稼軒在南渡時已為此押。周德清豈無祖述而能云然乎。且按《詩·角弓》“毋”叔猱升木,如涂涂附,君子有徽猷,小人與屬。”《離騷》“前望舒使先驅兮,后飛廉使奔屬。鸞凰為予前導兮,雷師告予以未具。”《天問》“九天之際,安放安屬。隅隅歲有,誰知其數。”揚雄《羽獵賦》“剽禽之紲逾犀象之抵觸。熊羆之拿攫,虎豹之凌遽。”又“妄發期中,進退屢獲。創淫輸夷,丘累陵聚。”張衡《西京賦》“達余萌于暮春,照誠心以遠諭。進明德而崇業,滌饕餮之貪欲。”潘岳《西征賦》“賓旅竦而遲御,泊恬靜以無欲。”又“丞屬號而守闋,人百身以納贖。豈生命之易投,誠惠愛之洽著。”枚乘《七發》“連廓四注,紛紜玄綠。”支遁詩中“有沖希子端,坐摹太一素。自強敏天行,弱志守無欲。”舉凡詩騷漢魏,屋、沃之與御、遇通者,不可勝數。然則然也竹也肉也,皆天地之元音,若非古韻所通,自中律呂,又安能出之歌喉累累如貫珠耶! 《中原音韻》安乃矜為桃花扇影子不傳之妙,亦陋矣。
王國維《人間詞話》:稼軒《賀新郎》詞:“柳暗凌波路。送春歸猛風暴雨,一番新綠。”又《定風波》詞:“從此酒酣明月夜,耳熱。”“綠”、“熱”二字,皆作上、去用。與韓玉《東浦詞·賀新郎》以“玉”、“曲”葉“注”、“女”,《卜算子》以“夜”、“謝”葉“食”、“月”,已開北曲四聲通押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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