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垓《程垓》原文與歷代鑒賞評論
【小傳】
程垓(生卒年不詳),字正伯,眉山(今屬四川)人,程正輔之孫。程正輔與蘇軾為中表兄弟。楊慎、毛晉、四庫館臣均誤以垓與蘇軾為中表,后世有沿襲其誤者。況周頤《蕙風詞話》卷四已辨之。垓曾與尤袤、陸游等游,光宗紹熙三年(1192),已五十許。楊萬里曾薦以賢良方正科。家有擬舫號“書舟”,詞集因名《書舟詞》。
【著述】
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二十一:“《書舟詞》一卷,眉山程垓正伯撰。王稱季平為作序。
王稱《書舟詞序》(《百家詞》本《書舟詞》):程正伯以詩詞名,鄉之人所知也。余頃歲游都下,數見朝士,往往亦稱道正伯佳句,獨尚書尤公以為不然。曰:“正伯之文,過于詩詞?!贝四俗R正伯之大者也。今鄉人有欲刊正伯歌詞,求余書其首,余以此告之,且為言正伯方為當涂諸公以制舉論薦,使正伯惟以詞名世,豈不小哉? 則曰:“古樂府亦文爾,初何損于正伯之文哉? ”余用是樂為書之。雖然,昔晏叔原以大臣子,處富貴之極,為靡麗之詞,其政事堂中舊客,尚欲其捐有余之才,益未至之德者,蓋叔原獨以詞名爾,他文則未傳也。至少游、魯直則兼之,放陳無已之作,自云不減秦七、黃九,是亦推尊其詞爾。余謂正伯為秦、黃則可,為叔原則不可。紹熙甲寅端午前一日,王稱季平序。
毛晉《書舟詞跋》(汲古閣刊本《書舟詞》):正伯與子瞻,中表兄弟也,故集中多混蘇作。如《意難忘》、《一剪梅》之類,今悉刪正。其《酷相思》、《四代好》、《折紅英》諸闋,詞家皆極欣賞,謂秦七、黃九莫及也。湖南毛晉識。
《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八《書舟詞提要》:《書舟詞》一卷,宋程垓撰。垓,字正伯,眉山人,其家有擬舫名書舟,見本集詞注?!豆沤裨~話》謂號虛舟,蓋字誤也?!稌浗忸}》載垓《書舟詞》一卷。傳本或作《書舟雅詞》二卷,而《宋史·藝文志》乃作“陳正伯《書舟雅詞》十一卷”,則又誤“程”為“陳”、誤“二”為“十一”矣。此本為毛晉所刻,乃作一卷,前有王稱序,與《書錄題解》所載合。序云:尚書尤袤曾稱其“文過于詩詞”。今其詩文無可考,而詞則頗有可觀。楊慎《詞品》最稱其《酷相思》、《四代好》、《折紅英》數闋。蓋垓與蘇軾為中表,耳濡目染,有自來也。集內《攤破江神子》“娟娟霜月又侵門”一闋,諸刻多作康與之《江城梅引》,僅字句小有異同。此調相傳為前半用《江城子》,后半用《梅花引》,故合云《江城梅引》。至過變以下,則兩調俱不合??肌对~譜》載:《江城子》,亦名《江神子》,應以名《攤破江神子》為是。詳其句格,亦屬垓本色。其題為康作,當屬傳訛。又卷末毛晉跋,《意難忘》、《一剪梅》諸闋俱定為蘇作,悉行刪正。今考東坡詞內,已增入《意難忘》一首,而《一剪梅》尚未載入,其詞亦仍載此集中,未嘗刊削。然數詞語意淺俚,在垓亦非佳制,可信其必非軾作。晉之所云,未詳其何所據也。
梁啟超《跋程正伯書舟詞》(《國學論叢》第二卷第一號):程垓正伯《書舟詞》一卷,《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毛氏汲古閣有刻本,《四庫全書》采之。楊升庵《詞品》云:正伯,東坡中表之戚,故盛以詞名,獨尤尚書以為正伯之文過于詞。毛子晉跋所刻《書舟詞》亦云:“正伯與子瞻,中表兄弟也,故集中多混蘇作?!鼻宕贂匝卮苏f,故《歷代詩余》附錄詞話及詞人姓氏皆置諸北宋蘇門四學士之間?!端膸焯嵋芬粤小渡焦仍~》后、《小山詞》前。然《直齋書錄》所序次,則后于稼軒而先于白石,不以廁北宋作者之林也。余讀正伯詞,愛其俊宕,其中確有學蘇而神似者。然通觀全集,終覺不似北宋人語。又怪正伯既東坡戚畹,集中詞逾百首,何以無一與元祐諸賢唱和之作?諸賢詩文詞集,亦無一及之。又王灼《碧雞漫志》于江北詞人評騭殆遍,尤推重蘇門諸子,何以亦無一語及正伯?又集中詞題屢稱臨安,不稱杭州,則諸詞作于南宋無疑。記王文浩《蘇詩總案》于東坡母黨諸程考證綦詳,檢之,確無名垓字正伯者,于是益大疑。及細讀本集卷首所載紹熙甲寅王稱序云:“程正伯以詩詞名,鄉之人所知也,獨尚書尤公以為不然,曰:正伯之文過詩詞。今鄉人有欲刊正伯歌詞,求余書其首。余以告之,且為言正伯方為當涂諸公以制舉論薦,使正伯惟以詞名世,豈不小哉? ”玩其語氣,是王稱作序時,正伯尚在,且甫被論薦。則正伯乃紹熙間人,上距東坡百余年矣。嗣偶翻《渭南集》,見有跋程正伯所藏山谷帖一條,文云:“此卷不應攜在長安逆旅中,亦非貴人席帽金絡馬傳呼入省時所觀。程子他日幅巾筇權,渡青衣江,相羊喚魚潭、瑞草橋、清泉翠樾之間,與山中人共小巢龍鶴菜飯,掃石置風爐,煮蒙頂紫茁,然后出此卷共讀乃稱耳?!卑肝拿魇钦當y卷在臨安巡旅中諸題者。則正伯與尤延之、陸放翁同時,其決非東坡中表,蓋信而有征矣。詞人姓氏及提要,皆謂正伯眉山人。今考集中有“不知家在錦江頭”、“且是芙蓉城下水,還送歸舟”等語,則為蜀人無疑。是否眉山,尚待考也。楊升庵喜造故實以炫博,偶見正伯與坡公母黨同姓,遂信口指為中表,其述尤尚書語,亦不過襲王序耳。后人以其蜀人談蜀事,遂不復置疑,不知為所欺也。子晉謂:“其詞多混蘇作,今悉刪正?!苯駬n本吳文恪《百家詞》校之。闕數同毛刻,所謂刪正者,又不知何指也。正伯不失為宋詞一名家,其年代若錯誤,則尚論南北宋詞風者滋迷惑,故不辭詳辨之如右。
【總評】
沈雄《古今詞話·詞話》上卷:《太平樂府》曰:程正伯以詞名,尤尚書謂正伯之文過于詞,此乃識正伯之大者。昔晏叔原以大臣子為靡麗之詞,其政事堂中舊客,尚欲其捐有余之才,以勉未至之德。蓋叔原獨以詞名,他文不及也。少游、魯直,則已兼之。故陳無己之作,自云不減秦七、黃九。夫亦推重其詞耳,謂正伯為秦黃則可,為叔原則不可。
沈雄《古今詞話·詞辨》下卷:宋謙父“辦竹幾、蒲團茗碗。更薄酒、三杯兩盞”。前此第三字俱平,而后此第三字俱仄也。杜伯高“早綠遍、江南千樹,有佳人、天高日暮”。只一調之前仄而后平也。黃山谷、程書舟、陸放翁、易彥祥皆然,當不必拘此。
沈雄《古今詞話·詞評》上卷:《詞品》曰:程垓,字正伯,眉山人,東坡中表之戚也。其《酷相思》、《四代好》、《折紅英》皆佳,故盛以詞名。獨尚書尤公以為正伯之文過于詞。(案程垓南宋人,非東坡之中表。)
田同之《西圃詞說》:華亭宋尚木徵璧曰:“吾于宋詞得七人焉,曰永叔秀逸,子瞻放誕,少游清華,子野娟潔,方回鮮清,小山聰俊,易安妍婉。若魯直之蒼老,而或傷於頹。介甫之劖削,而或傷於拗。無咎之規檢,而或傷於樸。稼軒之豪爽,而或傷於霸。務觀之蕭散,而或傷於疏。此皆所謂我輩之詞也。茍舉當家之詞,如柳屯田哀感頑艷,而少寄托。周清真蜿蜒流美,而乏陡健??挡膳艛⒄R,而乏深邃。其外則謝無逸之能寫景,僧仲殊之能言情,程正伯之能壯采,張安國之能用意,萬俟雅言之能協律,劉改之之能使氣,曾純甫之能書懷,吳夢窗之能疊字,姜白石之能琢句,蔣竹山之能作態,史邦卿之能刷色,黃花庵之能選格,亦其選也。詞至南宋而繁,亦至南宋而敝,作者紛如,難以概述矣?!?/p>
《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書舟詞》:垓詞清便流暢,不施雕飾。其《意難忘》、《一剪梅》諸調,毛晉刻《六十家詞》,定為蘇軾之作,誤入垓集,不知何據。然諸詞格力俱較軾為弱也。
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卷一:紅友《詞律》,倚聲家長明燈也。然體調時有脫略,平仄亦多未備。如《念奴嬌》,余據蘇軾、趙鼎臣、葛郯、呂渭老、沈瀛、張孝祥、程垓、杜旟、姜夔增出二十三字。 ……《摸魚兒》,予據歐陽修、晁補之、辛棄疾、程垓、杜旟、馮取洽、張炎、徐一初、李裕翁、張翥增出二十五字?!m其中不無誤筆,然有累家通用者,不載則疏矣。然其中亦有以入代平、以上代平之字,不得第據平仄而不細辨也。
馮煦《蒿庵論詞》:程正伯凄婉綿麗,與草窗所錄《絕妙好詞》,家法相近,故是正鋒。雖與子瞻為中表昆弟,而門徑絕不相入。若其《四代好》閨怨、《無悶酷》相思諸闋,在《書舟集》中極俳薄,不類其他作。而升庵乃亟稱之,真物色牝牡驪黃外矣。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六:程正伯與子瞻為中表兄弟,有《書舟雅詞》一卷。余觀其詞淺薄者多,高者筆意尚閑雅,去坡仙何止萬里。
同上卷六:竹垞謂正伯詞有與坡仙相亂者。余謂兩人詞,一洪一纖,一深一淺,如冰炭之不相入。無俟辨而可明,何慮其相亂也。
同上卷六:程正伯“掩凄涼黃昏庭院”一篇,后來秀水詞與此種筆路最近。乃竹坨自謂學玉田,未免欺人太甚。
胡薇元《歲寒居詞話》:程垓正伯《書舟詞》。眉山人,亦字虛舟。王稱序云,尚書尤袤稱其文過于詞。楊升庵《詞品》稱其《酷相思》、《折秋英》數闋,余亦頗有可觀。書舟與東坡為中表,濡染有自來矣?!稊偲平褡印贰熬昃晁掠智珠T”一闋,與康與之《江城梅花引》大同小異。此調相傳前半用《江城子》,后用《梅花引》,然過變以下,兩調俱不合。又《一剪梅》、《意難忘》諸作,亦闌入坡集,誦其語意,亦程作也。
陳銳《袌碧齋詞話》:詞有南北宋,如詩之有中晚唐,界限分明。獨周公謹之于程書舟,微覺波瀾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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