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鄭燮
終日作字作畫,不得休息,便要罵人;三日不動筆,又想一幅紙來,以舒其沉悶之氣,此亦吾曹之賤相也。今日晨起無事,掃地焚香,烹茶洗硯,而故人之紙忽至。欣然命筆,作數箭蘭、數竿竹、數塊石,頗有灑然清脫之趣。其得時得筆之候乎!索我畫偏不畫,不索我畫偏要畫,極是不可解處,然解人于此但笑而聽之。
——《鄭板橋集》
但凡脾性清高、才氣縱橫之藝術家,創作大多須有契機,而契機又大多與興致相伴而來。什么是契機?無非就是特別適合創作的環境與心緒。它們又靠什么造成?累了不成,閑了不成,急急忙忙不成,松松垮垮就更不成。鄭板橋愛竹種竹,置一小榻其中,雖然感到“甚涼適也”,也不一定立刻就能進入創作狀態;相反,他在山東當了十二年的縣官,雖被黎民疾苦搞得昏了頭,然而一旦準備寫入詩中,就必須靜下心來,在一種悠悠然的勁頭、境界里面方能動筆。所以說,契機一方面要求具有足夠的生活和藝術的積累,要求具有足夠的心理醞釀;同時又強調偶發性,強調在一剎那間可以“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的心靈感應。后者,即興致也。興致可以正求,也可反取。所謂“正求”,就是聲氣相投的一般朋友相聚,被一句話撥動了心靈,被一個手勢激發了思維,被一個眼神“逗”得手舞足蹈不止……所謂“反取”,就是鄭板橋說的“不索我畫偏要畫”,就是在一種反刺激中受騙上當。這里有鄭板橋本人的一則故事,說的是揚州鹽商甄小泉,久慕鄭的畫而不得,于是想出一條計策:選擇一清雅之地,自扮一高雅之士,備有狗肉美酒(這是鄭板橋的嗜好,揚州盡人皆知),遂使人引鄭而來。鄭進入廳堂,發現四壁掛滿前朝高士名畫,就先生出三分敬意;等到看見自己最喜歡的狗肉美酒,頓時把對方也引為同好,敬意增至六分;再等到推杯換盞,鄭見對方酒量驚人、豪氣逼人,敬意加到了九分;在酒氣和敬意的催動下,鄭提出要贈畫一幅,誰知對方不要,聲稱只知前朝名士,不曉得當世還有一個什么鄭板橋。鄭一聽急了眼,未期當今還有不知道自己的人,這還了得?于是在十二分激動的情緒下,認認真真畫了一幅,雙手奉上——可謂結結實實上了一個大當!這是一件趣事,然而也說明了鹽商很懂得鄭板橋的脾性,很懂得創作所必須的契機,以及契機又必須由興致引發的道理。這件賺畫的事情從反面證明:還是“尊重”一些創作規律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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