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祁彪佳
園之外堤為柳陌,園之內堤為踏香。踏香堤者,呼虹幌所由以渡浮影臺也。兩池交映,橫亙如線;夾道新槐,負日俯仰。春來士女聯袂踏歌,屐痕輕印青苔,香汗微醺花氣,以方西子六橋,則吾豈敢。惟是鑒湖一曲,差與分勝耳。
——《祁彪佳集》
〔注釋〕 西子六橋:即西湖六橋。西湖,又稱西子湖;六橋,指蘇堤上的“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等六座橋。 鑒湖一曲:鑒湖的曲折回環處。鑒湖,即鏡湖,故址在浙江紹興西南,因此紹興又有鑒湖之別稱。
古來有所謂“敝帚自珍”的話,是說人們對自己的器物因了感情的緣故格外珍惜。其實,對于風景,人們亦常常融入濃厚的感情因素,諸如“月是故鄉明”、“水是家鄉甜”之類,究竟故鄉之月是否明于別處?家鄉的水較他鄉水到底甜否?事實是不盡然的。一段小路,因了常常走過,分外熟悉,你會發現它特別美;而另外的人從不曾在這里走過,他可能覺得那小路不過平平常常。這便是美學上的主觀美與客觀美問題。桑塔耶那對這個問題有過精彩的議論,他在《美感·形式·以風景為例》中說:“自然風景是一種無定形的東西;它幾乎時時都是氣象萬千,可以讓你的眼睛有大量自由去取舍、突出和組合它的種種因素,況且風景寓意豐富,而感情刺激又頗為曖昧。要觀賞一片風景就得加以組織,要愛好風景就得賦以德性,……當我們學會了領悟;當我們逐漸喜歡捉摸輪廓展望遠景;尤其是當山川景物對我們心理情調的更微妙的影響,變成那些地方的一種意味深長的表現,而我們的夢想又給它加上詩情畫意,我們瞬間的幻想把它們化為洞天福地和縹渺傳奇的許多寓意——那時我們便覺得風景是美的。”原本不甚美的風景,由于感情色彩的移入,會變美;本來就很美的風景,倘若移入濃重的感情色彩,無疑將變得更美。這是為什么呢?桑塔耶那說:“這是一種依賴遐想的美,是一種取決于把感情客觀化的美。”
祁彪佳對他的寓山顯然有著特殊的感情,他傾注了不少心血去構劃、經營,又親自動手修筑、整理,“構置彌廣,經營彌密,意匠心師,每至形諸夢寐”。而且“寒暑勞役,幾以是益我沉疴”(《祁忠敏公日記·居林適筆引》)。因此,他以“踏香堤”比諸西湖六橋,比諸蘇堤、白堤,又比諸鑒湖一隅,以為其美不在諸方名勝之下。在作者眼中看去,柳陌、呼虹幌、浮影臺,與踏香堤交相呼應,堤上新槐飄香,俯仰映日,美不勝收。至于男男女女舞袖踏歌,屐痕印于青苔之上,花香幽微,又雜以舞女香汗,大凡就是作者“依賴遐想的美”了。
足見祁彪佳無論是對風景的組織,還是德性的賦予,其悟性都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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