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陸龜蒙
余讀玉溪生《虱賦》,有就顏避跖之嘆,似未知虱,賦以矯之。
衣緇守白,發華守黑,不為物遷,是有常德。小人趨時,必變顏色。棄瘠逐腴,乃虱之賊。
——《笠澤叢書》
陸龜蒙的詠物小品,以這篇近似翻案文字的《后虱》最為精彩。
文章以置疑的語調起筆,在序文中似乎不緊不慢地先來同寫過《虱賦》的李商隱商榷,說讀了你那“亦氣而孕,亦卵而成。晨鹥露鵠,不知其生。汝職惟嚙,而不善嚙。回臭而多,跖香而絕”的妙文,頗有獨特的感嘆:如果像你那樣,僅僅突出“就顏避跖”這一虱性——即專門咬嚙滿身臭熏熏的窮漢子(以顏回為代表)而絕不敢碰渾身香噴噴的豪貴者(以跖為代表),那是對這種精靈般的小蟲還缺乏全面了解,缺乏深“知”。如果判斷它們并“不善嚙”,那更是有欠公允。現在來寫作《后虱賦》的意圖,正是想要矯正前賢。
于是,陸龜蒙以其異乎尋常的眼光,去掃視虱性中的某種亮斑,竟發掘出虱子所具有的“有常”(能經久地保持不變的常態)這一德性。并且牢抓不放,大加發揮,夸贊虱子附著于穿黑衣服的人,能不變己色,仍“守白”;附著于花白頭發的人,能不變己色,仍“守黑”——不因周圍環境的變遷而成為一種追求保護色的變色蟲。與“有常德”的虱子相對照,倒是那幫因“趨時”的需要而“必變顏色”的“小人”,最應該痛加鞭撻。作者認為他們原本就屬吸血鬼,吸血時還專揀肥者刺進利嘴,吸干癟了便拋棄一邊,另覓新肥。無情地揭露這種惡行劣性之丑陋,當能使人世間形形色色的風吹兩邊倒者、有奶便是娘者,在如此“有常德”的虱子面前,大羞而無地自容。
虱有虱性,虱性種種,李商隱或陸龜蒙,自可各舉一端,隨意揮寫,鋒芒指向,有所不同。有趣的是,到明代,有位顧大韶,再次以虱為題,續寫了一篇《又后虱賦》。他在序中說,前人賦中之虱,“李商隱譏其嚙臭,未盡其罪也。陸龜蒙更賞其恒德,則幾好人所惡矣。”要來一并矯正兩位之偏。當然,也不妨認為:丑的事物如何作為描摹對象進入作家筆下的藝術世界,是個饒有興趣的審美問題,可以探討,不過,顧氏似乎作了不甚高明的討論發言,說陸龜蒙夸寫虱德的特殊視角屬“好人所惡”,未免失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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