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
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注釋〕 身:指生命。多:不是多少的“多”,而是指貴重的“重”,如《說文》:“多,重也。”孰:哪個。 亡:失。病,猶害也。 甚愛:過分珍愛、愛惜。費:耗費、破費。 厚亡:慘重的損失。 止:停止。殆:危害、危險。
〔鑒賞〕 本章是老子的人生觀。老子針對社會“貪夫殉財,烈士殉名”這一俗人常情,提出:生命比名利更可貴,愛財藏財必啟爭招盜,只有知足和知止才能免卻禍害。
具體來說,老子實際上是用另一種方式闡述他的“見素抱樸,少私寡欲”。鑒于社會“貪夫殉財,烈士殉名”,知有名利不知有身(生命)的俗人之常情,老子劈頭提醒人們“抑思身與名貨孰親孰多乎?”(張爾岐《老子說略》)。在老子看來,知有名利不知有身,忽視生命價值而去追名逐利,無疑是像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將輕重、疏親關系完全顛倒。
然而,常人之情并不因為老子發問而意識到這點,還是不停地追名逐利。這種追名逐利近乎不通人情,如明高濂就講到人對物的積累和多藏:“人生時,父母妻子,屋宅田園,牛羊車馬以至微細等物,不問大小,或祖傳于己,或自己營為,或子孫或他人為己積累而得,色色無非己物。且如窗紙雖微,被人扯破,猶有怒心;一針雖小,被人將去,猶有吝意,倉箱既盈,心猶不足,舉眼動步,無非著愛。一宿在外,已念其家;一仆未歸,已憂其失。種種事物,無不掛懷。”(《遵生八箋·清修妙論箋下》)
而到了這等地步又怎么樣呢?艱辛收貯起來的財物不是被兒孫敗光,就是招人偷盜,有時其至還會連自己的命都會搭上。這就是張爾岐說的:“甚愛啟爭,多藏誨盜。”也即如老子所言:“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所以,人要知道“名之為身累,貨之為身賊”。尤其自己大限一到,盡皆拋去,就連此身也如棄物,靜而思之,恍如一夢。
于是看破塵世的人就產生了“知足論”。這樣會使人能生前活得心平氣和,心安理得,不會辱于生前、殆于沒世,這照高濂說來:“足則無日而不自足”,“能受一命榮,竊升斗祿,便當謂足于功名;敝裘短褐,糲食菜羹,便當謂足于衣食;竹籬茅舍,蓽竇蓬窗,便當謂足于安居;藤杖芒鞋,蹇驢短棹,便當謂足于騎乘。”(《遵生八箋·起居安樂箋》)可謂知足常足。有了這種思想,即使做不到多藏散物、甚愛物通,損有余以補不足,但至少可以不必進一步持滿,進一步多藏,到此為止,這即如老子所言:“知止”,不求進亦不期退。
但是,置名譽貨利不顧、得失榮辱不動心、近乎無為、看穿塵世的人到底是少之又少,且社會文明進步以人之不知止足為前提,于是上述矛盾也總是存在。那么怎樣才能做到既多藏又不亡,既甚愛又不費呢?徐梵澄有他新的解釋:“甚愛者,不愛己而愛人;多藏者,不藏于己而藏于民,一宅而寓于無私,則亦無所費而無所亡。”(《老子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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