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

[法國]安德烈·莫魯瓦

1811年上，圣奧諾雷街一家畫店的櫥窗前，站著一名大學生。櫥窗里陳列著一幅馬奈的油畫。名叫《夏特爾大教堂》。那時候欣賞馬奈的人可謂寥寥無幾，倒是這位過路學生獨具慧眼。他看到畫面之美，為之心醉神往。過了幾天，他又特地跑來觀賞。臨了，他鼓足勇氣邁進店門，想打聽一下價錢。

“老實說，”畫商道，“這幅畫在這里已放好久了。您肯出兩千法郎，畫就算您的了。”

大學生一時拿不出這么多錢，他雖然出身內地，倒還不是貧寒人家。他來巴黎上學之前，有個叔叔對他說過：“青年人的那套生活，我全清楚。急需錢用時，給我來信吧。”他要求老板保留一周，不要將畫賣掉，自己當即給叔叔寫了一封信去。

這小伙子當時在巴黎軋著一個情婦。她因為嫁了一個比自己年齡大的男人，禁不住閨中寂寞。人雖有點粗俗，且很傻氣，但生得倒也水秀。就在大學生打聽（大教堂）售價的那天晚上，她跟他說：

“從前同宿舍的一個女友明天要從土倫來看我。我丈夫沒功夫陪我們出去，我就指望您了。”

第二天，這位女友來時，又有另一位女友陪著。于是乎大學生只得陪著三個女子游逛巴黎，前后玩了幾天。下館子，乘馬車，上戲院，全是他做東道主，一個月的經費很快便花光了，只好向同學開口。他正開始發愁的時候，叔父的信寄到了。信中附著兩千法郎匯款。這下他真是如釋重負，馬上還掉欠款，又給情婦買了一件禮物。那幅《大教堂》給一位收藏家買走了，許久以后，連同別的畫一起，饋贈給了盧浮宮博物館。

如今這位大學生已經成了著名的老作家。但他仍保持一顆青春的心。看到一幅風景畫或好看的女子，他依然會情不由己，駐足流連。他從家中出來，在街上往往遇見一個上了年紀的鄰婦。這位太太就是他昔日的相好。老婦臉上脂肪多得已面貌全非。過去那么眉目清秀，現在眼睛下面垂著肉囊，嘴唇上還有灰茸茸的短毛。她步履艱難，可以想見腳力的軟弱。作家看見了就打個招呼，腳步連停也不停，因為他知道她為人卑下，不愿想起昔日相愛的那段往事。

他有時去盧浮宮，上樓徑往陳列《大教堂》的展廳走去。他對著畫看了又看，不禁喟然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