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彩之夜
[美國]約·格立克斯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我們家是紐約城里唯一沒有汽車的人家。當時,我十多歲,已經懂事了。在我看來沒有汽車,就說明我家的生活處于最貧窮困苦的境地。
我們每天上街買東西,總是坐一輛簡陋的兩輪柳條車,拉車的是一匹老謝特蘭馬。我母親像《大衛·科波菲爾》里的人物那樣,把它叫做巴爾克斯。我們的巴爾克斯是一匹既可笑又難看的小種馬。它長著四條羅圈腿,馬蹄踏在地上發出呱噠呱噠的聲音,仿佛是在說,我們家里窮得叮當響。
我父親是個職員,整天在證券交易所那囚籠般的辦公室里工作。假如我父親不把一半工資用于醫院費以及接濟給比我們還窮的親戚,那么我們的日子倒還過得去。事實上,我們是很窮的。我們的房子已經完全抵押出去。一到冬天,食品商就把我們家作為欠債戶記在帳冊上了。
我母親常安慰家里人說:“一個人有骨氣,就等于有了一大筆財富。在生活中懷著一線希望,也就等于有了一大筆精神財富。”
我挖苦地反駁說:“反正你買不起一輛汽車。”而母親在生活上處處力求簡樸,在母親的悉心料理下,家里的生活還是有趣的。母親知道如何用幾碼透明印花棉布和一點油漆派上正當用場的訣竅。可是,我們家的“車庫”中仍舊拴著巴爾克斯那匹馬。
幾星期后,一輛嶄新的別克牌汽車在大街上那家最大的百貨商店櫥窗里展出了。這輛車將在市集節日之夜以抽彩的方式饋贈得獎者。
那天晚上,我呆在人群外面的黑影里,觀看開獎前放的焰火,等候著這一高潮的到來。用彩旗裝飾一新的別克牌汽車停放在一個專門的臺子上,在十幾只聚光燈的照耀下,光彩奪目。人們鴉雀無聲地等待著市長揭開裝有獲獎彩票的玻璃瓶。
不管我有時多么想入非非,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幸運女神會厚待我們這個城里唯一沒有汽車的人家。但是,揚聲器里確實在大聲叫著我父親的名字!這時,我從人群中慢慢往里擠。市長把汽車鑰匙交給我父親,我父親在“星條旗萬歲”的歌聲中把汽車緩緩地開出來。
回家的路盡管有一哩遠,我拼命地跑,好像別克牌汽車載著我的女友去參加舞會似的。家里除起居室有燈光外,其他地方一片漆黑。別克牌汽車停在車道上,前窗玻璃閃閃發光。而我聽到從車庫里傳來巴爾克斯的喘息聲。
我氣喘吁吁地跑到汽車前,撫摸一下它那光滑的車篷,開了門,坐進去。里面裝飾豪華,散發出新汽車的奇異氣味。我端詳了一下閃閃發光的儀器板,得意洋洋地坐在靠背椅上。我轉過頭去,觀望窗外的景致,這時,從汽車的后窗看到父親強壯的身影。他正在人行道上散步。我跳出車,“砰”一聲關上車門,朝他奔去。
父親卻向我咆哮著:“滾開,別呆在這兒!讓我清靜清靜!”
他就是用棍子敲我的頭,也不會比這更傷我的心了。他的態度使我大為吃驚,我只得走進家門。
我在起居室里見到母親,她看我悲傷的樣子說:“不要煩惱,你父親正思考一個道德問題。我們等待他找到適當的答案。”
“難道我們中彩得到汽車是不道德的嗎?”我迷惑不解地問。
“汽車根本不屬于我們,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母親說。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哪有這樣的事?!汽車中彩明明是廣播宣布的。”
“過來,孩子。”母親輕聲說。
桌上臺燈下放著兩張彩票存根,上面號碼是348和349。
中彩號碼是348。“你看到兩張彩票有什么不同嗎?”母親問。
我仔細看了一下說:“我只看到中彩的號碼是348。”
“你再仔細看看。”
我看了好幾遍,終于看到彩票上有個用鉛筆寫的淡淡的K字。
“可以看到一點點。”
“這K字代表凱特立克。”
“吉米·凱特立克嗎?是爹的老板?”
“對。”
母親把事情一五一十跟我講了。當父親對吉米說,他買彩券的時候可給吉米代買一張,吉米咕噥說:“為什么不可以呢?”老板說完,就去干自己的事了。過后可能再也沒想到過這事。父親就用自己的錢以自己的名義買了兩張彩票,348那張是給凱特立克買的。現在可以看得出來那K字是用大拇指輕輕擦過,正好可以看得見淡淡的鉛筆印。
對我來說,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吉米·凱特立克是個億萬富翁,擁有十幾部汽車,仆人成群,還有兩個雇用的司機。對他來說,增加一輛汽車簡直等于我們巴爾克斯的馬具里多個馬嚼子。我激動地說:“汽車應該歸我爸爸。”
母親平靜地說:“爸爸知道該怎么做是正當的。”
最后,我們聽到父親踏進前門的腳步聲。我靜靜地等待著結局。父親走到飯廳的電話機旁,撥了號碼。他是打給凱特立克的。等了好長時間,最后,凱特立克的仆人接了電話,說老板在睡覺。他討厭電話鈴聲把他從夢中驚醒,顯得十分不高興。我父親把整個事情對他說了一遍。第二天中午,凱特立克的兩個司機來到我們這兒,把別克牌汽車開走了。他們送給我父親一盒雪茄。
直到我成年以后,我們才有了一輛汽車。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母親的那句格言“一個人有骨氣,就等于有了一大筆財富”具有了新的含義。回顧以往的歲月,我現在才明白,父親打電話的時候,是我們最富有的時刻。
上一篇:《兩片樹葉的故事》哲理故事小說
下一篇:《樂園里的不速之客》哲理故事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