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與自然》寓言賞析
孔子教育弟子,并不強調(diào)要一味讀書,他也時常帶學生到野外去。這一天,他帶了幾個弟子外出踏青,沿著呂梁河邊走邊說,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山下。遠遠的,便聽得轟隆隆的聲音,子路眼尖,指著遠方道:“夫子,那里有條瀑布啊。”
瀑布足足有三十仞高。水從那么高的地方飛濺下來,真如一條白練被風吹下。不過落到下面的潭里時,卻不像白練那么輕柔了,聲響隆隆不斷,水花被濺得四散飄飛,隔著幾丈遠還覺得眼前像是在下雨。這樣的景色難得一見,孔子和弟子們圍著瀑布,贊嘆不絕。他們是從呂梁河的下游處走過來的,因為有個門生發(fā)現(xiàn)呂梁河里長期漂著很多泡沫,便向孔子詢問,孔子也說不出原因,這才提議沿河而上看個究竟。這一走,足足走了四十里,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些泡沫是瀑布飛濺起來的。下游四十里處還有泡沫,這里的潭面上就幾乎像被泡沫鋪滿了,白白的一層。
他們正看著,子路忽然又叫道:“看啊,夫子,那里有水怪!”
孔子從來不說怪、力、亂、神之事,聽子路說有什么水怪,他臉一橫,道:“子路,胡說什么!這潭里有瀑布飛濺而下,魚蝦不用說,黿鼉魚鱉之類的水族都不能在底下生存,哪會有什么水怪。”
“真有水怪!”子路向來有點倔頭倔腦,伸手指著潭里,“夫子你看,那腦袋又冒出來了。”
聽子路說得這么肯定,孔子便向潭中看去。還不曾看到,旁邊一個弟子也叫道:“子路師兄說得對,我也看到了!”
這時孔子終于也看到了,在漂滿了泡沫的潭面上,有個人影忽隱忽現(xiàn),正在游動。孔子大驚失色,道:“什么鬼怪,那明明是個人啊!一定是想不開了投水自盡的,快,把他救上來!”
話雖容易,但要救他上來卻談何容易。弟子中雖然也有會水的,可是在如此湍急的水流中,下去無異于送死。聽了夫子的話,幾個力氣大的弟子由子路帶頭,沿著河岸向下游跑去。那人被水流帶著游向下游,肯定會靠岸的。到了岸邊,幾個人合力,便可以將他拖上來了。
見弟子們向下游跑去,孔子也氣喘吁吁地在后面跟著。走了一程,卻見子路他們灰溜溜地回來了。孔子見狀,跺了跺腳道:“唉,沒救上來吧?真是遺憾。”
子路道:“夫子,您別亂遺憾好不好,那人根本不是要投水自盡的,他是在河里游泳。”
孔子怔了怔,道:“游泳?豈有此理,子路,你若沒能救他回來,我也不怪你,可是你不該騙我。”
另外幾個跟著去的弟子卻道:“夫子,子路師兄沒有騙您,那人確實是在游泳。您看,他過來了。”
孔子抬頭看去,卻見前面走來一個人,頭發(fā)披散,光著膀子,渾身濕淋淋的,顯然是剛從水里出來。孔子更是大吃一驚,迎上前去,道:“先生!先生!”
那人站住了,道:“老先生,有什么吩咐?”
“方才是先生你在呂梁河里游泳么?”
那人笑了起來,道:“老先生,原來都被你看到了啊,真是我。”
孔子也終于笑了起來,道:“要不是看著你活生生的,我真以為你是鬼呢。請問,你能在這湍急的河流里游泳,到底有什么訣竅?”
那人道:“訣竅么,當然沒有。真要說的話,我從小就是這樣了,叫做‘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到了水里,從旋渦里扎下去,又從冒出來的水流里鉆出來,順著水游動,從來也不去想別的,這就是我為什么能在這里游泳的道理。”
孔子皺起眉頭,道:“到底什么才叫‘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
那人道:“老先生,我是在陸上出生的,所以在陸地上能安心,這就叫做‘故’;我在水里成長,在水中就能安心,這叫做‘性’;不知道為什么就會這樣游泳了,這叫做‘命’。從‘故’開始,隨著自己的習性生長,然后在不知不覺中自然而然地學習,那就是‘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的意思。”
入選理由:
教育不必追求刻意,讓天性自由發(fā)展吧。
燕壘生語:
我們在小學時都應(yīng)該寫過《理想》或《長大我要做什么》之類的作文,那時的志愿五花八門,從科學家到演員,什么職業(yè)都有,但幾乎沒有一個孩子選擇做一個普通人。可能只有極小部分的孩子才會說些要做一個普通勞動者之類的話,盡管這樣的理想更接近于他未來的實際。
孔子所見的游泳家,水性的確極為出色。而更出色的,是他所講出來的一番道理。“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這三句話,假如用現(xiàn)代語言來概括中心思想,那就是讓你的個性自然發(fā)展,不必刻意加以扭曲。正因為將游泳看成自然而然的事,所以那個游泳家可以在黿鼉魚鱉都不能游的地方游泳。
可以說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分。天分各不相同,但你自己最為清楚。假如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那么天性就是最好的引路者,指明了你的興趣所在。一個孩子從小就喜歡涂鴉,長大后很有機會成為畫家。另一個孩子很喜歡玩泥沙,用沙子堆成高樓城堡,那么他長大后很有可能成為一個建筑設(shè)計師。假如我們強求一律,讓喜歡涂鴉和喜歡玩泥沙的人同樣正襟危坐,聽從老師的標準答案,那我們可能只得到兩個泯然眾人的普通人,卻失去了一個畫家和一個建筑設(shè)計師,我們扼殺的,是兩棵可能開出奇葩來的幼芽。
孔子在兩千多年前就提倡“因材施教”,從不強求弟子一律。子游子夏好文學,就讓他們在文字上發(fā)展。子路尚武,不妨讓他在習文的同時也習武。子貢擅言辭,子張好勇武,子羽雖丑而有才德。每一個弟子都不一樣,孔子都讓他們最大限度地發(fā)揮了自己的特長,這種理念才是他教育最成功的一面。
這個世界,正如呂梁河上游那飛瀑灌入的深潭,旋渦與泡沫不斷。想要適應(yīng)它,光靠一兩部案頭講章是不成的。《游泳指南》或者《無師自通學游泳》這一類的著作,讀得再多,也不如親身到水里試探一下管用。
原文回放:
孔子觀于呂梁,縣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黿鼉魚鱉之所不能游也。見一丈夫游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數(shù)百步而出,被發(fā)行歌而游于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為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汩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為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長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莊子·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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