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名作《王蒙·蝴蝶》原文|主題|賞析|概要
作者簡介 王蒙,1934年出生于北京。祖籍河北省南皮縣。解放后長期從事共青團工作。1953年開始寫長篇小說《青春萬歲》,此書直到1979年才得以出版。1955年發表第一篇短篇小說《小豆兒》。1956年發表的短篇小說《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在讀者中引起強烈反響。1957年因此作被打成右派,前后擱筆二十多年。1963年到新疆農村勞動六年,曾從事維吾爾文的翻譯介紹工作,1978年復出文壇,創作更加旺盛,發表了大量有影響的中短篇小說,還發表不少評論文章。其中《蝴蝶》、《相見時難》、《最寶貴的》、《悠悠寸草心》、《春之聲》分別獲全國中短篇優秀小說獎。《名醫梁有志傳奇》獲《中篇小說選刊》1986—1987年度優秀中篇小說獎。《說客盈門》、《風箏飄帶》獲《人民日報》和《北京文學》獎。已結集出版《冬雨》、《王蒙小說報告文學選》、《王蒙集》等書。不少作品還被翻譯成英、美、法、德、日等國文字。現為中國作協副主席。
內容概要 北京牌越野汽車在鄉村的公路上飛馳,他——國務院某部的副部長張思遠坐在車里,昏昏欲睡。他剛剛離開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小山村。“老張頭,下回還來!”鄉親們抹著眼淚。他離開了山村,把老張頭丟在了那里,把秋文和冬冬都丟在了那里,是的,他的魂兒也丟在了那里……那個坐在小轎車里的張思遠部長和那個背著一簍子羊糞走在山間小路上的“老張頭”是一個人嗎?是“老張頭”突然變成了張副部長還是張副部長突然變成了“老張頭”?抑或他什么也不是,只是張思遠自己?而這三個字又包含有多少東西呢?這一切,不值得多想想嗎?往事似煙似霧般飄到眼前。這是昨天剛剛發生過的事嗎?上輩子?是不是他與海云在上輩子見過面?1949年,他29歲,擔任這個城市的軍管會副主任,他的目光里,舉手投足間洋溢著給人類帶來光明、自由、幸福的得勝了的普羅米修斯的神氣。他每天不停的工作,他有扭轉乾坤的力量,簡直就是無限的威信和權力的化身。一天,16歲的海云,一個學校學生自治會的主席來到了他的面前,革命激情在她的身體里沸騰著,她就是劉胡蘭、卓婭,就是革命的青春。他們相愛了,他像全能的上帝一樣無所不知,關于人生、關于黨史,她只是愛慕、崇拜和服從。他們結婚了,他大她13歲。1950年,第一個孩子降生了,國內國際嚴峻的局勢使他竟一個多月沒有回家,孩子高燒不退生命垂危,當他開完會回到家時,一切都晚了,他們的孩子死了。海云在發呆,茫然如洞的雙眼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從此,他們之間變得陌生了。他把海云送到上海一所名牌大學學習,當海云從車廂里探出頭向他招手時,他看到了海云笑臉上的光輝。轉過一年,他被任命為這個城市的市委書記,海云懷上了第二個孩子。她堅持要生這個孩子,誰也阻擋不了。他還發現她在愛著一個男同學,他被激怒了流著淚求她,她離開了大學,到本市師專做助教去了。猶如晴天霹靂,1957年,海云被打成右派。“我實在沒有想到你會墮落到這一步。只有低頭認罪,重新做人,洗心革面,脫胎換骨。”他的每個字就像一根一根針扎在她的身上。他看到海云冰一樣的目光,他打了個冷戰。不久,他們離婚了。海云才走,美蘭就來了。她是一條魚,是一只白天鵝,也是一把老虎鉗子,她堅定地來填補海云留下的空缺。美蘭的到來使張思遠的生活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這是“為了你的工作”,他享受著美蘭“帶來”的舒適講究的生活,覺得名正言順,心安理得。1966年來到了,他像歷次運動一樣,毫不猶豫地舉起了階級斗爭之劍,無情地拋出了一大串牛鬼蛇神。最后,把他自己裸露到了最前線,終于,他被揪了出來,但他覺得突然。這個被辱罵、毆打、誣陷、彎腰縮脖、低頭認罪、面目可憎的張思遠是我嗎?這難道是那個威風凜凜、充滿自信的張書記嗎?他百思不得其解,兒子冬冬的幾個嘴巴把他的精神支柱摧毀了。他與海云離婚后,美蘭占領了他的全部空白,他不能常常去看兒子,兒子與他疏遠了。冬冬稱他為“您”,小小人兒滿懷心事。當他在臺上挨斗時,沖上一個少年,揮拳打向他,這就是他14歲的兒子冬冬。沒過幾天,海云承受不住批斗的折磨,自縊身亡,美蘭貼出造反聲明,與他徹底劃清界限。而他自己則被關進在任時監造的監獄。幾年后,他被釋放了,他什么也沒有了,像一只被遺忘的寂寞的蝴蝶,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沒有官銜沒有美名或惡名,在1971年的初春,來到了冬冬插隊的小山村,在這塊踏實的土地上,在與農民共同的勞動中,他發現了自己活生生的生命,找到了自身存在的價值。他結識了秋文醫生,這個當年上海醫科大學的高材生,她用她的醫術、人格征服了小山村的農民。她給了張思遠勇氣與信心。“中國還要靠你們來治理的,治不好,山里人和山外人都要搖頭頓足地罵你們”。他的心頭一亮,治國治黨,這是他們義不容辭的任務。秋文的話應驗了,1975年,張思遠正擇著韭菜就被接回了市委,1977年,張思遠升任省委副書記,1979年,進京擔任國務院某部的副部長。4年之后,張思遠一個人上路了,沒帶警衛,坐著硬座,他要接秋文和冬冬回去,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應該是老張頭而不應是張副部長。到了,真的到了,多么好啊,就像他從來沒離開過山村,一樣的鄉音、一樣的鄉情、一樣的人心,推推哪家的門都可以進,拿起哪家的筷子都可以吃,倒在哪一家的炕上都可以睡,他又成了老張頭。冬冬的回答讓他驚詫,我不愿意當高干子弟,我有自己的生活。秋文也是話語嗚咽:部長夫人的生活會使我窒息,在那樣的環境里,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別忘記我們,心上要有我們,謝謝您……他的喉頭也郁結了。他緩緩地離去了。他的心留在了山村,他也把山村裝到了自己的心里,裝到汽車上帶走了,他一無所獲?他滿載而歸?他丟了魂?他找到了魂。在張書記,老張頭,張副部長之間,分明有一種聯系,有一座充滿光榮和陷阱的橋,這橋是生死攸關的,見證便是他的心、便是張思遠自己。要使這橋堅固而又暢通無阻。他渴望一次又一次地與海云、與秋文和冬冬、與鄉親們的相會。他期待明天,也眺望無窮。明天他更忙。
作品鑒賞 《蝴蝶》是王蒙的一篇充滿反思力量的佳作。小說的主人公張思遠,是一個帶著自審自責意識反思靈魂異化的獨特的藝術形象,是一個真誠的少見的反思主體。張思遠原是八路軍的指導員,進城以后,由軍管會副主任一直到市委書記,職位一天比一天高,生活一天比一天舒適,頭腦中的階級斗爭的弦也一天比一天繃得緊,而與人民的距離卻一天比一天遠,這是一個由人民的公仆異化成了人民的老爺的過程。他是一貫的左派,一貫革別人的命。“他主持了一個又一個運動,眼見著一個個神氣活現的領導干部一夜之間成了不齒于人類的狗屎堆。”可是,到了文革中,他卻被別人革了命。批斗、挨打、低頭認罪、最后是進監獄。這一切使他有恍若夢中之感,自己到底是低頭認罪面目可憎的走資派,還是氣宇軒昂、神采飛揚、大權在握的張思遠,也使他百思不得其解,“也許是一場噩夢,一場差錯,是一次惡狠狠的玩笑。”當他走出監獄的大門,是一只孤獨寂寞的蝴蝶,他不再是什么了也什么也沒有了。在那個遙遠的小山村中,他是背著糞筐走在崎嶇山路上的老張頭,是愛吃老鄉家那缸民國十八年老湯腌的老咸菜的老張頭。在勞動中,他發現自己真實的存在,發現軀體中奔突的生命力,找到了自己的價值,他與鄉親們親如一家,是名副其實的老張頭。恢復工作以后,重進市委大院,不斷升遷,一闊臉就變,他又拉長聲音說話了。當時,他的臉紅了。他發現自己變了,于是,他要找回他失去的東西,找回他的魂。“他是‘老張頭’,卻突然變成張部長嗎,他是張部長,卻突然變成‘老張頭’?”人生滄海桑田,官場升降沉浮,這一切使人想起那個古老的傳說,“莊生夢蝶”。莊生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醒后卻弄不清自己為何物,不知是莊生變成蝴蝶,還是自己原本是蝴蝶而在夢中變成了莊生。張思遠也面臨著同樣的困惑。然而,張思遠不是莊生,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魂。在張書記,張老頭,張副部長之間他發現一種聯系,就是與人民群眾息息相連,這是“一座充滿光榮和陷阱的橋,”只有使這橋堅固而又暢通無阻,才能守住自己的心,守住這顆不再變異的靈魂。這個魂,就是與人民的血肉聯系,是一個共產黨的干部最寶貴的品質。這正是小說所要啟發人們思考的嚴肅的歷史性課題。張思遠生活中前后兩個女性,也是把握張思遠靈魂異化的重要方面,他與第一個妻子海云由相識、相愛到離異的過程,也正是他從人民公仆轉化為人民老爺的過程。他的第二個妻子美蘭似一把老虎鉗子,把他拖進安樂享受的漩渦,他心安理得地享用著豪華奢侈的生活,這使他與人民群眾的距離越來越遠了。海云的自殺,美蘭的反目,也是他叩擊自己那變異靈魂的兩個重要因素。他反思了自己對海云的死應負的責任以及對美蘭的錯誤選擇,這些都使小說罩在一種強烈的反思意識的氛圍中。使我們跟隨著張思遠的思路一同反思自我對歷史生活應負什么樣的責任,反思自身在生活當中的位置和價值,對靈魂進行自審,進行自我觀照。張思遠是當代文學畫廊中不可多得的、具有豐富復雜內心生活的人物形象,他所走過的路帶有某種普遍意義,具有一定的概括性。這篇小說亦是王蒙復出文壇后,嘗試借鑒意識流手法的成功之作。張思遠30多年的升降沉浮,悲歡離合,心理變化,通過自由聯想,內心分析,內心獨白等形式表現出來。小說打破時空秩序,多時空交錯。《蝴蝶》一共有13個小標題,可以說就是13段生活,它們以交錯排列的面目出現在我們面前。小說一開始就是張思遠坐在小車里,他剛剛告別了小山村,告別了秋文和冬冬,告別了鄉親們,一個人悵然而歸。坐在顛簸的車里,意識迷離恍惚,過去的生活細雨煙云般地涌到張思遠的意識屏幕上。特定的環境,朦朧的思緒,配合這種特殊的藝術手法,很是吻合。他的思緒流動著跳躍著,忽而過去,忽而現在,忽而城市忽而山村,忽而張副部長,忽而老張頭。前后跳動,不循軌跡,不受時空限制,不受情節制約,呈現一種自由的心理結構。王蒙批判地吸收了意識流表現手法上的優點,雖然作品中大量的意識流動,內心獨白,聯想、跳躍,但并沒有撲朔迷離,晦澀難懂的感覺。這是由于王蒙在借鑒意識流手法的同時,繼承和發揚了傳統小說的特點,注重故事情節,小說中有完整的生活片段和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而我們需要做的是只是將這一切理順,然后,就會獲得一種完整的故事以及全新的感受。總之,這部中篇小說呈現這樣一種特點,即心理結構(描寫)與情節結構(描寫)相結合,并且心理結構(描寫)大于情節結構(描寫)。王蒙的探索創新是對新時期文壇的重要貢獻,因此,被評論稱為 “東方意識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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